辛夷一直服侍温婵,是不是温婵跟她说了什么,这也是让姜行失了素日沉稳冷静的原因。“陛下,您……”禀告温婵每日行踪时,姜行总会屏退旁人,这也就给了辛夷能劝诫的机会,要是当着勤政宫宫人的面,她可说不出来。“您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让太医看看?”辛夷斟酌措辞:“如今您是皇帝,总要有个传承,子嗣的事是大事呢,若是小姐生下孩儿,心也能安下来了,以后便只能留在您身边。”女人有了孩子总要心软几分。姜行蹙眉,倒不是因为温婵怀疑他不行,而是辛夷说的这话,女人有了孩子就安定下来,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你主子倒是生了萧舜的孩子,可跟他安定了下来,还不是落到我手里?”美人只归强者所有。辛夷说的,其实是对的,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他的音音忘了一切,她现在已经忘了萧舜,萧舜让她失望,但她同样没有对他动心,只是为了孩子妥协,这让姜行觉得恼丧。他跟那些挟恩图报,贪图她美色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可他手里还有多少筹码?温家俨然已经在新朝站稳脚跟,温姝和袁不惑的婚事,还是他亲自允了的,温家逐渐不是她的累赘了,除了用那孩子,他还能如何留住她?如果放她走,她一定会立刻就跑,跑得远远地,躲去不知道什么角落,再也不出现。用孩子来威胁她,真是卑劣。但他宁愿做个卑劣的男人,曾经的正直和等候,就是失去她,他可以答应她一切条件,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他。“子嗣的事,朕并非不愿跟她生。”他想要属于他们的孩子,想的都要发疯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小姐那边整日心中惶惶,又思念孩子,难免茶饭不思,而辛夷跟别的宫女是不同的,至少别的宫女绝对不敢明着问姜行,你是不是不行这个问题。也不敢追着问为什么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姜行很不耐烦,除了对温婵,他就没对谁有过太大的耐心:“如今朕的人手虽然分出一部分,在后宫能暂时护住她,可后宫那些女人,你以为很好处理?”辛夷沉默下来。“金氏为朕打理后院多年,有自己的手段势力,不曾给金氏封后,是因为朕拿住了历城军和她爹的错处,功过相抵,给她一个皇贵妃,名义上的后宫之主,算是暂时安抚住了,但这群女人利益与前朝他们的家族息息相关,绝不会满足现在,你懂吗?”辛夷有点不解。姜行越发觉得烦躁,明明也是温婵身边的丫鬟,一点她的伶俐聪明都没学到,若是阿婵,他的音音,不必他完全解释就知道他的想法,哪怕她对过去跟他的一切都忘了。“自你主子入宫,朕已经许久,没有去别的女人宫中了。”辛夷点头,神色倒是颇为自傲:“我家小姐本就是绝色的美人,那些女人怎配跟我家小姐相比。”她撅嘴:“还请陛下记住您的承诺,若不是因为您是真心的喜欢小姐,奴婢才不会支持小姐留下,虽然您现在是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可若因别的女子,让小姐伤心,奴婢就……”“你能怎么样?”姜行都想笑了。是啊,现在还能怎么样,这是说不选就不选,说不要就不要,即便姜行真的让小姐伤心了,她还能带着小姐离开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现在的权势,太过煊赫。辛夷沉默。姜行仿若没看见她的若有所思:“如今前朝战事繁忙,人手很是不够,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萧舜在越州有了动作,岭南派来了土司之女,那地方可是叶长风的地盘,他的‘肱骨’之臣都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在立功,金家若是一雪前耻,金氏封后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此女野心不小,虽现在对音音算是友好,井水不犯河水,可若知道这个皇后她做不成,会善罢甘休?这些家族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有一宗事,要知会你。”姜行与她说了,审问容真的所得。“容真的话,朕是不信的,寻得当年为音音诊断的那个太医,他说的与容真属实,贾九和容真合谋将她推落入水,磕到了头,但她当时确实没有失忆。”辛夷不解:“奴婢对这件事也不甚了解,小姐落水第二日,奴婢便被赶出温府。”“蹊跷的就是这里,分明她伤势没那么严重,已经在转好,为何会在半月后忽然失忆?”姜行眸色暗沉。不正常的地方必定有缘故,但就如辛夷说的,那时她被赶出了温府,什么也不知道。温家为什么忽然变脸,是看到了他给音音的那封信,他想要带音音走,辛夷是音音身边的大丫鬟,只有她知晓他们之间的约定,是谁透露的消息?他之前一直以为是音音,那些来追杀他的人,也的确是这么说的。可如今看来,音音若因落水卧床,东窗事发,辛夷被赶出来,后来她就失忆,将他,将他们的一切都忘记了,那也就说的通,她对江怀因这个名字如此陌生,性格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辛夷想了一会儿,忽然道:“现在想想,当初陛下跟小姐的事,蛛丝马迹就泄露了,您约小姐私奔,想要把小姐带走,小姐一直很犹豫。”犹豫?她为何犹豫,她分明说也向往自由,过腻了被束缚的生活,想要去外面看一看。辛夷嗤笑:“您以为您跟小姐,是墙头马上遥相顾,戏文里讲的故事吗?小姐那时虽然喜欢您,却想堂堂正正给您寻个官位,要不就考个功名,所谓聘为妻奔为妾,小姐纵然与别的世家女子不同,可世道如此,她也犹豫,将后半辈子放在您这么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身上,便是在赌,而且她不是为了爱情就抛弃亲人的那种人。”她这些丫鬟里,就眼前这个,最像以前的她,说话就是这么不留情面,直戳人痛脚。“难道她没赌赢,朕跟萧舜,最后还是朕得了这个天下!”
也得到了她。辛夷可不怕他:“是啊,可您当初半点没透出来您的身份,小姐可一直以为您是个家破人亡大字不识的穷小子。”连她都是,被救之后,带去了定京,才晓得这人的真正身份。然而辛夷今日就是打定主意要一直戳姜行的痛处。“您当初跟小姐许诺的,是这辈子只爱她一人,只有她一人,现在您成了皇帝,三宫六院,一个可也没少,小姐呢,却只是您的妾妃,您这也算是对得起当初发的誓言?”姜行黝黑的眼眸中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燃烧,他不怒反笑,笑的意味很有那么几分咬牙切齿。“你今日胆子是大得很。”辛夷平日不会直接跟他顶撞,但今天也确实是忍不住了,因为孩子的事,小姐晚间睡不好,吃的也不多,人虽仍旧漂亮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虽然小姐不在乎位份的问题,只觉得这是个交易,作为前朝王族之妻,是战利品,俘虏,新帝很给脸面给了贵妃的位份,在后宫便是一人之下,除了皇贵妃金氏,还有谁能压她一头,她已十分知足,绝不敢越雷池一步,去讨要。但她是知晓从前这男人和小姐的过去的。在辛夷看来,他就是背信弃义,纵然是温家先伸出了刀,她相信,温家做的一切,小姐一定不知情。姜行揉着额角,心知跟辛夷是问不出什么了,她知道的也不比他更多,此事要是要暗中去查,查个水落石出才好。没有权势,就会如曾经的江怀因,求她而不得,被她家族看不起。可有了权势,成了富有四海的皇帝,权势煊赫至此,却也有退让妥协的事,让她做贵妃,是权衡利弊的选择,力排众议,扶持她做贵妃,当然可以,他有实权能做到。纵然那些朝臣力谏,可他若非要她做皇后,只是阻碍会多一些,结果依然能达到他想要的。但这就可以了吗?如今大宣刚立,新朝不稳,温家又是一直与大宣作对的家族,他几次三番给台阶下,温如兴就是不降。此时将她推上那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位置,并不明智,只要他稍微松懈心神,前朝任何一个家族出身的后妃,都有可能去害她,她们会吃了她的。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不能那么做。姜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要从音音身边的丫鬟入手,自辛夷走后,她身边的一等丫鬟,就剩那个茯苓,看起来她也似乎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但不好用刑,这是她牵挂的人。就如温家人一样,审问一番童氏,她一定知道事情的底细,温家人何曾对他有什么恩德,不过是看在音音的面子上,才留着他们的性命,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她罢了。童氏年迈,派过去的太医也说了,经过这一场劫难,这位老夫人确实心力交瘁,身子不好,不过是将养着熬日子罢了,若当真审问这老夫人,再吓出个好歹,伤了她娘,音音岂不是这辈子都跟他有了芥蒂。而她那些丫鬟们更是如此,当日城破,她宁愿把这些女孩子送走,也不愿让她们跟着她殉城,若他当真给那个茯苓用了酷刑,她一辈子都要恨他。但,还是得问,要徐徐的问,用些手段,不怕她们不服。无妨,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听说岭南的小郡主到了西京呢。”自那日温婵把质疑姜行不行的话说了出来,这些日子白日姜行都没有来昭阳宫。昭阳宫因为辛夷的管束,没什么宫女太监敢说闲话,尤其是说什么贵妃失宠的闲话,但外面怎么说就不一定了。温婵稍微有点慌,也并非是因为失宠的事,明明之前刚承诺过她,只要她有孕,就放过她的旭儿,可现在姜行居然开始躲着她了,她自己要怎么生,若大宣真乃天命之朝,姜行是天命之人,她总要给旭儿后半生一个保障。不过近日,温婵倒是不惶恐。姜行白天没来,晚上也都来昭阳宫睡,总是在她睡得很沉,夜色已经很晚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昭阳宫的宫女,而天不亮时,他就离开。等温婵醒了,就只能摸到枕头旁边,残留的属于他的余温。白日闲暇,她看些话本子,辛夷在她旁边做针线,解释了为何姜行这几天白天都不在。其实不必解释,温婵也明白,一定是前朝朝政繁忙。温家在外头也传递了些消息,昭阳宫的宫女太监虽然被辛夷调教的很好,但她自己是信不过,而以这位大宫女的手段和姜行的性格,她能知道的消息,也都是无伤大雅大家都知道的,或者是姜行想让她知道的。大梁时,岭南虽乃是战略要地,但土司之女,地位不过县主,宣朝新立,吐蕃回鹘等地都献上降书,以表归顺新朝,但岭南迟迟不曾表态,既没有出兵营救梁朝皇族,也没有接受大宣敕封。只是随着岭南暧昧不明的态度,百越竟是直接反了,想要自立为王。因为越州等地不稳,宣朝对岭南,一直是怀柔政策,只要能暂时帮朝廷压制百越不要搞事,别的都好说。姜行便封了那位岭南土司为郡王,土司的嫡女则破格封了郡主,而这一回,岭南土司松了口,还把郡主送到西京接受册封。按照以往姜行行军打仗的战法策略,温婵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他眼里可是不容沙子的人,如今的安抚可能只是缓兵之策,若是平定了越州,抓到了萧舜,他就对岭南没那么宽容了。“居然破格封了郡主,陛下那个脾气,也能咽的下这口气?”温婵感叹的话被辛夷听到。她自觉失言,垂下头盯着手里的书,想要把那书看出一个窟窿来。辛夷防恍若不觉,笑道:“娘娘对陛下误解也实在太深,陛下领兵时虽然杀伐果断,可朝政如此复杂,光有莽撞武力怎能成事呢,陛下其实是很宽仁的君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再说陛下对娘娘和您的亲眷,也做什么啊,包括您那位小公子。”温婵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拉住了她的手:“辛夷,你在宫里是有门路的,我那孩儿,如今可怎么样了?”辛夷就知道,无奈的放下针线:“娘娘,小公子没事,陛下慈和,不会为难他一个小孩子的。”自那日在别院见了一面,旭儿就被带走,她们母子再也没见过,温婵的心都被揪起来,想到孩子哭的泪流满面的模样,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对着辛夷,比对着姜行,要自在些,至少能说的话也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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