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些,他看的真切,那汉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浑身大汗,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鼻犊短裤,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来。闻安臣有些诧异,他穿的这么少伺候一个官员。那官员也不在乎?那汉子冲着闻安臣叫道:“你们是哪个府哪个县的?”闻安臣道:“在下乃是巩昌府秦州刑房司吏,这次负责带着秦州一百五十名民夫前往蓟镇。”“哦,原来是秦州的,那破烂地界儿。”那汉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他拍了拍胸膛,扬着下巴,满脸倨傲道:“咱们老爷,是陕西布政使司的成大人,专门负责在西安城之外设立营地,接待你们这些人。”他随手指了指路边一块空地,道:“你们就在那扎营吧,好生安顿下来,没事就别进城了,听清楚了吗?”闻安臣眉头微微皱了皱,心中有一丝不悦,看这个样子,他肯定不是官员,估计连小吏也不是,只怕应该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成大人手底下的伴当甚至是家人,被这么一个人呼来喝去,闻安臣自然是心中不悦。不过他脸上并未有丝毫表露出来,这不是秦州,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有要务在身,还是不要胡乱生事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他耐着性子和这汉子说了几句,这汉子也姓成,但是那位此时正坐在凉棚下的青袍官员成大人家中仆役,这一次跟着他出来做事的。这一次,西安府更往西的那些州县,被征调摊派出民夫的不在少数。而要东去蓟镇,甭管走哪条路线,基本上是必须要路过西安府的。这段时间以来,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不少队伍经过此地了,他们有的在城外驻扎,因着驻地、买卖甚至是水源的事情和城外的百姓起了不少冲突,很是生了些事端。而有的进城了,也是惹出不少事儿。这些事情,让西安府的官员很是头疼,但那些路过的民夫队伍也不归让他们管,于是便把这事儿给告到了陕西布政使司那里。其实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外地过来的民夫,譬如说因为买卖产生的纠纷,有的起因也是那些钱来做买卖的小生意人,仗着自已是这儿的地头蛇,故意欺负那些外地人,刻意哄抬价格甚至坑蒙拐骗等等。陕西布政使司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好派了一个官儿了,让他守在城外,专门负责接待安排这些外地来的民夫。并且专门负责嘱咐他们,没事儿别进城,尽量把他们全都拘在那小小的营地内,尽量别外出,以免生事。听他说完,闻安臣已经是心知肚明,大体猜到了一些事情。他瞧了一眼正在大放厥词的汉子,嘴角微微露出一抹不屑,那位所谓的成大人,虽然是不折不扣的朝廷命官,不过既然会被指派来干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那说明他在布政使司里肯定是混得很不如意的,这分明是有点被排挤出去的嫌疑了。亏得他的家仆还在这儿吹牛,以为闻安臣不知底细。跟这汉子说完,闻安臣便准备带人去给自已划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去,但他刚要调转马头,那赤膊汉子忽然伸手拦在了马前,伸出一只手来,也不言语就是那么歪着脑袋看着他。闻安臣不由失笑,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闻安臣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钱袋扔给赤膊汉子,道:“劳驾您说了这一通,也是口干舌燥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喝口茶吧!”“算你晓事儿。”那赤膊汉子嘿嘿一笑,转身走了。闻安臣没再理他,自带着手下人去安顿了。只不过他却是没有留意,那赤膊汉子回到凉棚中去之后,和另外几个同伴低声说了几句,那几个人瞧着他的背影,眼中都是露出一抹贪婪之色。原来,闻安臣扔给那赤膊汉子的钱袋,里面足足有七八两白银,却并非是黎澄拨给他路上的花销,而是他自已掏的腰包。那赤膊汉子拿了这些银钱却并不知足,反倒是以为闻安臣是只肥羊,便和几个同伙商量着要宰他一笔狠的。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成大人就坐在旁边,自然不可能听不见,不过他并没在意这事情,只是哂笑一声。在他看来,能被派来担当这个差使,哪怕是在他们本地,也绝对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厉害人物?得罪就得罪了,他能怎样?这可是西安府!不是秦州,他刚敢反了天不成?这位成大人大约四十多岁,他虽然是进土出身,但仕途却是不怎么通畅。中进土十几年了,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从七品官儿,在布政使司衙门经历司里当着一个小小的从七品都事,负责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实权。他这个经历司都事,虽然只比县官低上一级,但若是要论起权势来,可是远远无法和那些被称为百里侯的县令相比。而且由于刚来陕西布政使司做官的时候就得罪了一位强力人物,使得他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几乎处于一种被孤立的状态,没什么人愿意和他往来,他做事也从来都是会遇到重重阻隔,比别人要分外困难一些。混得可说极不如意,不过哪怕如此,要收拾闻安臣,也是绰绰有余了。事实上,成大人之所以如此如此纵容手下的这几个家仆,也是因为,家仆们会把得来的好处分给他相当大的一步。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逛街他扫了旁边几人一眼,笑道:“他娘的,咱们这一次运道还真是不错,想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正寻思着该怎么着神不知鬼不觉得做掉姓闻的那几个,这不就给咱们送了现成的人手来。他们几个要打姓闻的的主意,那咱们就让他们打,到时候杀了姓闻的这一行,正好可以栽赃到这几个废物身上。”几个同伴听了,都是露出笑意,纷纷道:“真是妙计。”“大哥这计策绝了。”“换咱们想,怕是想上半个月也想不出来。”……吹捧之声不绝,不过秦虎显然是很受用,若不是此时还在闹市之中,周围人流涌动,只怕他就要得意地大笑出声。进了城之后,闻安臣等人便在城中寻了家规模颇大的客栈安顿下来。闻安臣看看,这会儿天色倒是还早,距离天黑怎么着也得还有两个时辰,倒是可以出去逛逛的。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好呀,好呀!”赵长宁拍手,眉开眼笑的。这一路可是憋死她了,早就盼着来了西安府之后能好生转转。闻安臣笑道:“可不只有今日,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四处转呢!”“明日是明日。”赵长宁翻了个白眼:“今日先把今日的逛了再说。”而后她便迫不及待的打发贴身丫鬟去打听则西安城中最热闹的所在,那丫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再加上长相甜美让人喜欢,很快便是打听出来了。现在这光景,西安城中,最应该逛一逛的便是东门大街。在唐朝的时候全程被划分为坊市,坊市分开,百姓居住地方为坊,经商贸易之地为市。不过到了这会儿,早就不是按照那一套规矩来了。西安府地处河西,乃是整个西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也是西部边陲重镇。西北多茶马贸易,大明朝也一直在西北地区开边,用中原的茶叶丝绸等和少数民族交换牛羊马匹的等,当然,重中之重是马匹的贸易,毕竟战马是一种战略物资,乃是组建骑兵必不可少的。所以在西安府,骡马交易是极为发达的,但是这会儿万历初年,后世大名鼎鼎的骡马市还没有形成。从东门大街到钟楼这一块,是整个西安府,最为繁盛的地方。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那里,这里果然不愧是西安府最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店面林立,楼宇连绵,两侧有各种店面,绸缎庄,玉器行,金银店,粮油铺子,等等不一而足。而哪怕是大街上,也都摆满了各色摊位,卖什么的都有。看来这一路上赵长宁确实是憋坏了,看到这一幕,便是兴奋的跑了过去,她什么都要看一看,哪怕是不买也要上去凑凑热闹。尤其喜欢是那些街头卖艺的,杂耍的,耍猴的,但凡是碰到都要挤进去看一看,跟在人群中大声叫好,使劲地鼓掌,把小手都给拍红了。闻安臣等人只好跟在后面,免得她走掉了。闻安臣和谢韶韵对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和轻松闲适。逛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闻安臣都有点疲惫了,前面的赵长宁却还是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她忽然瞧见远处有一堆人围着,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叫好,便跳着脚往那边看,看了一会儿回头冲着闻安臣兴奋道:“快来啊,快来啊,咱们去那边瞧瞧,我瞧着那边有喷火的,好玩得紧。”闻安臣失笑,摇摇头,拉着谢韶韵跟了过去。这会儿在他眼中,赵长宁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妹妹似的,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想着这儿他心里也是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儿,赵长宁过去那些年一直被拘在赵府之中,这在别人眼中习以为常的市井风情,在她眼中就是从未见过的新奇。几个人正要挤过去,前头的赵长宁已经到了人群的外围,正要往里头挤,忽然旁边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年轻人,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赵长宁哎哟一声,猝不及防之下给撞了一个趔趄,只不过她终归是从小习武的,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远非常人可比,很快就站稳了。这位赵家大小姐脾气可不怎么好,她柳眉一竖,冲着那年轻人骂道:“走路没长眼啊,四处瞎撞。”那年轻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她,转身钻进一条小巷子里,一溜烟儿的跑了。“什么人呀!”赵长宁很是不满的跺了跺脚,冲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嘴里嘟囔了一句,不过她有点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没太在意,转身就想往人群里头挤。闻安臣的却是心中一动,冲着赵长宁叫道:“你身上带荷包了吗?”“带了呀。”赵长宁道:“怎么了?”闻安臣道:“那你快瞧瞧,荷包还在不在?”赵长宁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拿手一摸,然后便是脸色一变,大叫道:“哎呦,我荷包不见了!”她也不是笨人,这会儿立刻就反应过来,叫道:“哟,方才那是个贼偷。”她这么一喊,立刻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只不过大伙儿却都没有流露出太惊诧的神色,有的还捂着嘴在那幸灾乐祸的笑。说实在的,在这种人挤人人挨人的热闹地界儿,被偷个钱袋什么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是钱袋被偷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逛花灯的时候,家里孩子被偷的也不在少数。“还愣着干什么!”闻安臣瞪了她一眼,指着小巷子道:“那贼偷跑进去了,咱们赶紧追呀!”“好!”赵长宁一听大是兴奋,应了一声,当先便追了过去。看她那样子,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是因为能抓贼偷而显得颇为兴奋。闻安臣却是有点儿不放心她,他知道赵长宁的身手还还算是很不错的,不过谢韶韵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对赵长宁的侍女道:“你和我我家夫人暂且先留在这儿,别四处乱走,明白吗?”那侍女很是乖巧,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哎,你慢点!等等我。”闻安臣朝着赵长宁喊了一句,也跟着追进了小巷子。这巷子很长很深,两边都是很高大的墙壁,就显得中间这条巷子格外的悠长深邃,巷子里头,污水横流,墙边儿还有不少拉屎尿尿的痕迹。显然,逛街的时候有内急便在这儿就地解决了。不过,刚一进巷子比较肮脏,越往里头走却越是干净,并没有那些污秽。显然,这巷子深处是没多少人来的。原来如此虽然不脏却更是荒凉,甚至地上都长满了达到人膝盖那么高的野。转过一个弯之后,就连外头大街上那喧嚣的人声都听不大真切了,变得很是安静。闻安臣终归是身高腿长步幅大,很快就追上了赵长宁。那贼偷听见后面的动静,跑的越发快了,不过还是逐渐的被两人拉近了距离。前面拐过一个拐角之后,面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颇为阔大的空地,足有一两丈方圆。那贼偷跑到前面,却是不跑了,他转过身来,冲着赵长宁和闻安臣两人,嘿嘿直笑,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狡诈和得意。闻安臣立刻发现情况不对,原来这空地两侧贴着墙根儿处,各自躲藏了两三个壮汉,刚才他们一直贴着墙根站着,闻安臣两人又跑的急也没注意到。而此时察觉到了,却是已经被包围在了中间,那几个大汉形成一个包围圈,嘿嘿冷笑着朝着两人逼来。大汉一共五个,手里都拿着粗大的木棍,这玩意儿虽然不如刀枪,但真要被狠狠地抡上几下,也是会死人的。领头的一个大汉在闻安臣身前五尺之外停下,嘿嘿笑道:“这位爷,咱们又见面了。”“是你。”闻安臣眉头一拧,瞧着他道。他就在不久前还和这大汉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成大人手下的伴当。闻安臣眯着眼寒声道:“当真是没想到堂堂布政使司官员手下的家人,竟然也做这等剪径毛贼的勾当。人不可貌相,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大汉被他说的恼羞成怒,粗暴的吼叫道:“老子就是要收拾你们怎么了?识相的,乖乖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交出来,老子也不为难你们,若不然,打断你们的狗腿,拿光你们的钱财,扔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都没人知道。”闻安臣谎然大悟,原来这是看上自已的银子把自已当成有油水的肥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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