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黄嬷嬷愤怒了:“老奴虽是个使唤,可也是二爷你外祖母身边贴身侍候过的,是看着二爷母亲长大的,如今来了薛家,也是瞧着二爷慢慢成人的,是抱过二爷,哄过二爷的,二爷这般对待老奴,老奴不值一提,可伤的是你母亲和你外祖家的脸面。二爷可要仔细想想才是。”
廊下摆着张桃木太师椅,铺了厚厚的锦缎褥子,薛二郎大刀阔马地坐在上面。他刚陪着新婚妻子给父母敬过茶,认了亲,心里头自是松快的,可听得这老刁奴的话,不由得大怒,于是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奴才,爷就算收拾了你也是你没规矩不懂事儿,奴才没规矩不懂事是奴才没认清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的本分,跟主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奴才犯了事儿,还要主子顶项不成?你倒是个心眼儿子颇多的老奴才,这时候了还想攀扯我外祖家和太太,还妄图以此来压制爷。可惜爷素来强硬,更不会被一个老婆子牵制,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敢搅合爷后宅的事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着一挥手:“给我打这口舌刁滑,以下犯上的老奴才!”
便有小厮把黄嬷嬷抓起来按在长凳上,拿了刚刚扔在地上的帕子,也不管上头沾了许多漆黑的雪水污渍,一下就塞进了她的嘴里。那竹板儿挥动得“呼呼”作响,立时便有黄嬷嬷闷闷的哼唧声在院子里不断回响。
吟风阁和苏氏的五福堂隔了几道抄手走廊几堵青砖围墙并一个花园子,离得远远儿的,苏氏也向来不往儿子的书房里走动,又被薛二郎下了令,没人报信儿给苏氏,苏氏却哪里能知道?
黄嬷嬷毕竟年纪大了,几板儿下去便弱了气息,打板子的小厮不敢打了,便向廊下看去。
薛二郎虽是恼怒至极,可毕竟不是真想打死了这老奴,若真个打死,他母亲那里到底不好交代。于是起身迈步下了庭院,走到黄嬷嬷跟前儿,道:“走,爷亲自送你去五福堂。”
苏氏刚叫人送走了闵娇娥,正是抿唇自得,觉得自家两个儿子都娶了官家女子,而且个个儿都是好的。尤其是二郎家的这个,貌美如月,娇媚似花,谈吐又极是风雅,顿觉面儿上有光,便是想起清风苑的那位心里也不急了,有如此娇妻在侧,还怕那祸害精再出幺蛾子不成?
黄嬷嬷便是在此时被抬进五福堂的院子里,苏氏瞧她脸如铂金,嘴里不住低低呻*吟着,身子也不断地打着哆嗦,下头又是血淋淋糊了一片,不由得又惊又急,又气又恨,伸着一根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薛二郎道:“你,这是你叫人打的?”
薛二郎给苏氏作揖行礼,然后一甩袖子,道:“是我。”
苏氏大怒:“她是你外祖母跟前的老人儿,更是你母亲身边的嬷嬷,你身为人子,别说是长辈屋子里的人,便是猫狗,你都不能教训一指头,如今你竟叫人把黄嬷嬷打了,你这个逆子!”说着拿帕子按着唇口便呜咽了起来。哭了几声,叫人把黄嬷嬷抬下去,又吩咐去找郎中。
转过头来苏氏还要再骂,薛二郎却撩起下摆突地跪在了地上。正是冬雪料峭严寒之际,又是跪在院子里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苏氏一下子便心疼了,想要薛二郎站起,却又生着气,便苦苦忍着险些出了声来。
薛二郎道:“母亲自来良善,又极是疼爱儿子,昨儿个是儿子的大喜之日,若非那老刁奴坏了心肠,在旁怂恿着母亲,母亲哪里会在儿子大喜之日给儿子添堵?她虽是长辈们身边的老人,可到底还是个奴才,便给她面子,也要她做出些实事儿好事儿来。一个当奴才的,不说好生伺候主子,却在主子跟前挖空了心思的害人。母亲,今日她害的是顾氏,若有一日来害儿子——”
“黄嬷嬷不会。”苏氏道:“她没有生养过,是把母亲当女儿看待的,也是看着你长大,把你当成了外孙来疼惜,她最是忠心耿耿,绝不会来害你。”
薛二郎不悦道:“她一个当奴才的,哪来那么大脸把主子当成女儿,把主家的儿孙当成外孙儿。母亲向来以官家出身为傲,连商门户都知道主仆有别,尊卑有别,母亲竟是不知吗?”
苏氏顿时涨得脸红,胸腔一阵翻腾,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分辨。
薛二郎又道:“儿子曾给母亲说过,顾氏儿子是必定要纳来做妾的,到时候给薛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不好吗?她又是官家出身,知书识礼,母亲何苦非要逼她去死?”
苏氏闻言哭道:“哪里是我逼她去死,若非她妖妖蝎蝎的,惹得你和你兄弟不睦,我怎会如此厌恶她?便是你要纳妾,妾室也该是温顺粗苯的才好。她那狐狸样子早勾了你的魂魄,到时去了西阆苑挑拨不安分,却要儿媳如何自处?”
薛二郎便笑了起来:“母亲也忒是瞧不起儿子了,难不成在母亲眼里,儿子连个把女人都挟制不住?”
苏氏道:“你是男子,当一心在外谋事,壮大家业,整日里在家挟制女人作甚?”
薛二郎又笑:“母亲向来觉得官家女子高人一等,既是高人一等,自是有些本事在身的。那闵氏难道连个妾室都管制不成?那我娶来为何?搁屋里敬拜吗?”
苏氏本要继续说嘴,看到薛二郎还在地下跪着,忙道:“二郎先起来,地上凉,莫冰了膝盖骨,回头闹起疼来。”
第16章
苏氏向来是个慈母,薛二郎心下一暖,忙站起身来,下摆处已然湿*了两块儿。
苏氏忙引着薛二郎进了屋,叫人拿了干净衣物从里到外换了,又恐闹了风寒,叫人又端了姜茶来,看着薛二郎喝了干净。
薛二郎拿帕子擦了嘴,冲着苏氏恳切道:“母亲,儿子成年在外奔波,好容易有个喜欢的,要纳了进屋,也好劳累之余有个细心服侍的,母亲就非要除了顾氏,叫儿子伤心么?更别说叫个奴才插手儿的屋里事。母亲若是闲来无聊,便叫闵氏来陪母亲说话喝茶。勿要听了刁奴怂恿,再去害人。可行?”
苏氏见薛二郎虽是说的从容殷切,到底面带不悦,又被儿子这番话说动了心,终归不愿儿子作难,便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有小丫头听了壁脚儿跑去告诉了黄嬷嬷,黄嬷嬷躺在床*上正疼得呲牙咧嘴,可神智却是清醒的,闻此不禁心下悲伤,觉得自家这顿打白挨了,以前待二爷的那番心也是白操了。又暗搓搓地生出了怨恨,心里头倒是憋起了一口气,她非要把那骚蹄子弄死不可。
……
苏氏的篱笆扎得不紧,安氏又是掌过权的,很快便知道了消息。只有闵娇娥毕竟是新嫁娘,到底是初来乍到的,这事儿出了有几天了,才隐约得了些消息。西阆苑的正房里立时紧张了起来,闵娇娥阴着张脸,不信和自家蜜里调油一般的夫君会让自家这么没脸。
要纳妾?她可是才刚嫁进来的!先不说西院儿里的那两个通房,闵娇娥想起来就觉得不快。若非听得其中一个不知何故被禁足受了罚,另一个又是那地方出来的,身份低到了泥土里,她心头的愤懑只怕是更大。
不想今日里听得了一个更是了不得的消息,二爷的前未婚妻竟住在薛家的宅子里。且自家夫君还尤其喜欢那女子,因着太太房里的嬷嬷要送了那女子出府,二爷还把那嬷嬷给打了。
那可是太太房里的嬷嬷啊!那是为人子女能随便打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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