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确实有理由愤怒,自他掌握大权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擒拿自己东厂之人以往都是东厂番子不讲任何证据的拿别人。而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些动手的家伙还是一贯被东厂压制的锦衣卫,这哪是拿人,这分明就是当众打他冯双林的脸面了。
除了愤怒之外,冯保还带着深深的失望。眼前这个刘守有实在太无能了,他可是锦衣卫的都督,居然连手底下的那些人都管不住,那自己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何用,还不如拴条狗在锦衣卫里呢!
不过在随后转念一想,冯保又没法真个将刘守有拿下治罪,毕竟锦衣卫那儿还得由他来稳住局面,不然就是彻底把那些锦衣卫推到杨震那边去了,哪怕他现在换上某个得力的下属取代刘守有,也没有他在锦衣卫里多年建立下来的人脉与威信(有吗?),更不可能是杨震他们的对手了。
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冯保才一再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才有了刘守有长时间跪伏面前而汗出如浆的一幕。
在惊吓之下,刘守有再次磕头如捣蒜一般:“双林公,是下官御下无方,才出了今日这事,还请你体谅下官的难处,这锦衣卫里人手实在太多,便是下官这个都督也未必能全部看住了他们。”
虽然从之前的种种迹象,以及今日的变数来看,冯保已很清楚刘守有几乎失去了对镇抚司的控制权,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哪怕刘守有再无能,只要他还是锦衣卫都督,还肯听自己的话,冯保就得继续用他。所以在一阵沉默后,冯保终于忍住了怒意,说道:“你且起来回话。”
“谢双林公……”听出冯保真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刘守有心下略安,赶紧再磕了个头,这才双手在地上一撑慢慢地站起身来。只是不知是因为跪伏得太久了,还是受惊过度的关系,起身的刘守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但脸色却比刚才更难看了三分。
“我相信你刘守有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到跟我做对的地步,今日这事都是杨震做的决定与安排吧?”冯保直接就入了正题道。
“正是,他今日一早就突然查起了诏狱,然后……”刘守有不敢隐瞒,就把之前发生在镇抚司里的事情给道了出来,当然,杨震鼓动手底下人大叫再不当东厂走狗的细节他是不敢在冯公公面前提起的。
冯保目无表情地听他把话说完,这才一声冷笑:“看来他这是早有预谋,步步为营了。先从诏狱入手,然后再找个由头来我东厂抓人,他还真是处心积虑哪。不过我就有一点不懂,既然他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了,你刘都督怎么就不阻止,还有不向我们东厂送个消息呢?”
“这……”刘守有心里一阵纠结,当时他也不知道杨震下手会如此之快,而且担心一旦自己报了此事,会给自家带来巨大的麻烦,不说东厂可能先下手为强,光是一旦这点被镇抚司里的人所知,他这个锦衣卫都督就得颜面扫地,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了。
看着他那副无言以对的模样,冯保才压下去的火气就再次升腾了起来,几次都想出言斥责了,但最终还是把恶言给咽了回去。而刘守有看到冯保那张因为愤怒而不断变幻脸色的俊脸,心里更是紧张,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就更难给出什么正当的理由了。
勉强把心头的怒火压下之后,冯保才道:“既然如此,刘守有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来弥补之前所犯的过错了。”
“双林公请说,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做成此事。”一听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刘守有的精神稍稍一松,赶紧问道。
冯保看了他一眼,说道:“很简单,只要你回去把我东厂的人安然无恙地送回来,然后再叫杨震等在我东厂门前闹事的家伙来这里认罪,我便暂且饶过你们锦衣卫的人。要不然的话……”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已不言自明。
听了他的要求,刘守有稍微愣了一下,前一个条件他认为以自己的身份或许还可以强制让杨震他们照做,可后一个……他却没这个把握了。但事到如今,当着冯公公的面,他是不可能说不行的,赶紧道:“是,下官这就回去让他们照做。”说着,便欲退出房去。
只是他才一动脚步,冯保又开口了:“慢着,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告诉那杨震。这儿是北京城,是天子脚下,自有王法与规矩。他别以为自己之前立下过一些功劳就觉着我对付不了他了。到时候我不用东厂,光是朝里的力量,也足以叫他身败名裂,死亡葬身之地!”
一听冯保这话,刘守有再次打了个寒噤,连连称是,这才退了出去。
刘守有很清楚,冯保这番话可绝不是危言耸听,以他多年揽权所掌握的朝中势力,以及与首辅张居正之间的亲密关系,确实很容易就能发动诸多朝臣对杨震口诛笔伐,直至将其定罪。而这,也正是刘守有最怕冯保的地方了,不然同样掌握了特务机构的刘守有怎么会甘心当冯保的走狗,任其驱策指挥呢?
冯保比起以往的那些司礼监大太监来,厉害也就在此了。若你为人正直,朝堂上没法斗倒你,那就用东厂的势力阴你;若你能够和他在这种阴暗角落里斗法,他又能在朝中借到势力把你拱倒。正因为他掌握了这两方面的力量,无数与之为敌的对手才会一一被其铲除,而他的位置却是越坐越稳。
不过这一回,当他和杨震玩这一手时,又能否成功呢?
虽然从冯保这儿退出时早已天黑,刘守有却并没有因此回家,而是径自赶往了镇抚司。这可是冯公公交代下来的事情,他必须尽快给办妥了,至少得先把那个常威给放了。
其实刘守有心里也很清楚,以如今杨震的气焰,未必就肯听从自己的意思放人。不过他也相信,只要杨震不在,以自己锦衣卫都督的身份,便能强自令手下把人给放了。而现在,看看已过初更的时间,他便觉着成事的可能性更大了。只是刘守有浑然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当上司的竟开始畏惧下属了……
但他这一如意算盘在回到镇抚司后便打不响了,因为他刚问出手底下人杨震他们将常威关进了诏狱,而打算过去放人时,便看到同样走来的杨震。
“杨镇抚……”
“都督……”两人在此相见都是一愣,随即杨震便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沉:“都督是来见那人犯常威的吗?”
既然都被人堵在门口了,刘守有也没了转圜的余地,便也把脸孔一板道:“杨镇抚,你这话就有些问题了,本督可从未听说过东厂的常珰头是什么犯人,你将他带来已很不妥,现在居然还把他关进了诏狱之中,这实在是胡闹。本督此来,就是想帮你改正这个错误的,还不命人把常珰头给放出来?”
面对他有些色厉内荏的斥问,杨震却显得很镇定,只把头一摇:“都督这话实在有欠考量,谁说常威他是无辜的?下官可是查到了他做下许多违法乱纪之事,这才特意前去把他逮捕归案的。”
听到这话,刘守有心里便是一凛,便道:“是吗?你可有证据吗?”
“证据暂时是没有的,不过想必不用太久就会有了。而且下官有一事不解,我们锦衣卫拿人一向只要风闻便可,什么时候也跟其他官府一样要起什么实质证据来了?”杨震很是理直气壮地回道。
而他的反问,更是让刘守有一阵愕然,确实,锦衣卫捉人向来不讲道理,更不需要什么证据,反正只要拿了人,一番严刑逼供下去,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见杨震这么说话,刘守有心里更是来气,便索性把话挑明了:“本官现在不是与你商量,而是以锦衣卫都督的身份下令,让你把人给放了!”
“事关重大,请恕下官无法从命!”杨震的回答也很是干脆,同时转头对早看呆了的一众诏狱看守道:“你们都听仔细了,打现在开始除了本镇抚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放走诏狱中的人犯,不然本官必拿你们试问!听明白了吗?”他还特意加重了任何人这三个字的语气,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之前已见识过杨震厉害的那些锦衣卫在看了刘守有一眼后,都低声答应。
“你……”刘守有没想到杨震居然如此大胆敢当面与自己为敌,直气得浑身打颤,可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还真拿杨震这个镇抚毫无办法。
最终,他只能把手一甩,丢下一句:“你一定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的!”便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开。这一回,他是彻底没法跟冯公公那边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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