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由数名军士拱卫的叶添祖,吕大远赶紧趋前几步,双膝一软跪倒拜道:“草民见过巡抚大人!不知巡抚大人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虽然他在杭州已有不小的名气,家财更是远超万贯,可在官员眼中却依然不过是一介小民罢了。
叶巡抚淡淡地一摆手道:“吕员外不必多礼,请起吧。听说你家中遭到乱民攻击,本官放心不下,才过来瞧个究竟。”
吕大远应声起来,忐忑地道:“确实有些民众受人蛊惑,闹到了我们家来。不过官府反应迅速,已将场面控制住了,所以小民家中并无什么损伤。”言下之意,就是不劳你叶大人挂心查看了。
可叶添祖竟似完全没有听明白这话一般,抬脚就往吕家门内走去,同时口中道:“你吕家担负着官府售盐重任,此番被人闹上门来,总是要谨慎着些的。本官忝为浙江巡抚,还是得看看才放心哪。”说着不待对方再说什么,已吩咐下来:“来人,带本官去吕家储盐的仓库一看。”
“是!”几名兵士答应一声,便恭敬地引了他向内走去,只让背后的吕大远惊得脸色发白,还不断有冷汗流淌出来。
“大人,这就是存盐的仓库了。我等赶走百姓后便驻守在此,没让一人靠近。”在一座足有十丈多方圆的仓库前,刚才领兵而来的把总挺胸凸肚地禀报给叶添祖知道事情经过。
“好。”叶巡抚满意一笑,这才转身看向跟在身后,却是满脸惊惶之色的吕大远:“吕员外,还请把库房打开吧。看了里面的盐没事,本官才好安心哪。”
“大……大人容禀……”在一阵嗫嚅之后,吕大远终于下了决心,抢前一步就跪在了叶添祖跟前:“这仓中并无多少食盐!还请大人恕罪!”说着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叶添祖立刻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来,脸色迅速由晴转阴:“吕员外,你不是在说笑吧?此等大事,可容不得半点玩笑哪!你说什么,这仓中并无多少食盐?那这盐去了哪儿?别告诉本官,这里的盐都被那些闹事的百姓给抢走了!”
即便吕大远有这个胆量如此解释,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理由的。因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那些百姓刚进吕府就被官兵控制并驱赶走了,又怎么可能抢言呢?而且即便是现在,那库房的大门依然关得死死的,可没有一点被人闯进去过的痕迹。
“这个……这个……”吕大远想要做出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难以出口,只好继续磕头了:“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添祖整张脸都已黑了,突然声音拔高道:“本官要的是一个解释,不是你的请罪!说,是不是就像外面所传的那样,你把盐都高价卖往了他处!你吕大远还真是利欲熏心哪,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就是贩卖私盐吗?好呀,你们这些商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盐都敢私自买卖了,真当官府不敢杀了你们吗?”
叶添祖这话确实没错,所谓官盐私盐只在盐引和官府的承认而已。即便你有盐引,可一旦将盐卖到了官府不承认你卖的地方,官盐也就成了私盐。这正是全国各地盐价有时相差极大的原因所在,因为这根本不能像有些货物般自由流通。
而听得叶添祖这等呵斥后,吕大远更是浑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即便是到了如今的万历年间,商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依然很低,或许你有钱能结交官府,可一旦官员真要办你了,却依然毫无抵抗能力。
见吕大远就是一味的叩头却不作分辩,叶添祖脸色更加难看:“来人,把他给我押起来。再把这仓库撞开,本官倒要瞧瞧,这里面到底是不是真个空空如也。”
“是。”有人立刻上前,把吕大远从地上扯了起来,并有绳索将之捆缚结实。随即,其他兵士也纷纷而动,把吕家上下三十多口也给绑了起来。同时,还有几名军士已拿手中的兵器将库门上的大锁给撬了开来,用力一推后,一座空空荡荡,只放了不到五六包盐的大库房就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哼,好,真是很好哪!想不到这才两个月工夫,就让本官再次见到了一处被搬空了的仓库!”叶添祖气急反笑,突然转身狠狠地盯向吕大远:“你真当本官好欺不成?”他所指的,自然就是之前银库被盗一事了。
吕大远感受到了巡抚大人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杀气,又看到周围兵士们不断将家中老少一一捆出来,知道若不能给巡抚大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光是自己性命难保,家里人也会惨遭不幸。
而这时,叶添祖也用威胁的口气道:“这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商人敢做,能扛得下来的,其中必有主使之人。若你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你吕家满门良贱下场就只有一个。你吕家男子都将被定上贩卖私盐的罪名而被杀,女子则将被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娼!本官就给你这一个机会,招是不招?”
“我……”吕大远张了张口,目光扫过那些亲人,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和迷茫……事已至此,他知道再不如实招供已无法挽救这些家人,最终只得一咬牙道:“大人……草民愿意招认,这一切,都是被人所逼。其实草民并没有将盐卖出去,而是把这万斤食盐拿来做了他用……”
转眼便已天黑。
这段时日里,曹骅的心情那是相当的不错。因为他终于成功将一直压制着他,让他有志难伸的副帮主洛成章给拱倒了。而且这次精妙的是,事情竟不需他亲自出手,只要照计而行,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洛帮主就已被投进了大牢之中。
而眼下,他甚至把一些一向都不给自己面子,甚至总和自己唱反调的洛成章亲信也给整了下去。如今的杭州漕帮,已全然由他和贺威掌控。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实在让他很是受用。
今天,曹骅又如以往般带着几分醉意来到了属于副帮主的那座大宅之中,坐上那间用来发号施令的书房主位上,拿起一份帮中书信随便扫了两眼,一抹得意的微笑就再次从他的嘴角闪出来。
“嘿嘿,用不了几日,等官府把洛成章的罪名彻底定了,严帮主一定会把洛成章的位置交给我来坐。到那时候,我只会愁钱太多,事太多了!”想到得意处,曹骅便大声吩咐道:“来人,给我上一杯参汤醒酒。”
可这话传出去老远,也不见一个人出来回应。直到这个时候,曹骅才察觉到今日这宅子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明显少了人气。刚才他只顾着得意,再加上带了些酒意,居然就没发现这一点!
“人呢?都他娘死哪去了?还不给我出来!”曹骅忍不住又一次大声嚷嚷起来。
依然是一片寂静,别说人了,就连风都似乎停止了下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袭上曹骅的心头,他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往腰间一摸,已将随身的短剑掣在了手里。一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前面,这才缓慢地挪动脚步,口中依然试探地叫着:“向三儿,丁浩,你们都死哪去了?”这几人,都是他的亲信部下,本来应该在此等候着他的。可任他怎么招呼,这处宅院里就是静悄悄的,就像是从未有人在这儿一般。
直到他走到那日杨震曾等候过的天井处时,曹骅才突然听到了一声闷哼。他循声一个转身,看到了前方的堂屋之中,一名被塞了嘴的男子由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提着走了出来。
曹骅看到那身影,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酒醉眼花看错了呢。他赶紧拿手揉了下眼,可再看时,却发现刚才并未看错。眼前这个提了自己同伙贺威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他认定依然还在大牢之中,几乎都算是个死人的洛成章!
“洛成章?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是怎么出来的?……”诸多疑问瞬间就从曹骅的心中冒了出来,但此刻他竟无半点勇气直接问面前这个脸色显得有些阴郁的男子。
在曹骅直愣愣的瞪视中,洛成章冷冷地开口了:“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吧?其实只用一句话便能解释了,你们的阴谋已然破产。所以我劝你现在还是束手就擒为好,不然……我实在不希望这双手沾染上帮中兄弟的鲜血!”
“你……”曹骅感觉到了心中的畏惧,这让他大为愤怒。以前他就因为这种畏惧而不敢与洛成章正面相抗,可事到如今,自己竟还有这种畏惧,就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了。
“我要克服这种畏惧,我可以战胜他的!”一面在心中为自己打着气,曹骅已扬起了手中短剑,弓身,迈腿,身子如一支离弦之箭般直向洛成章飞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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