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虽然这样说,人却并没有动弹。静琬许久听不到动静,以为他已经走了,翻身回头一看,他正凝视着自己。她的眼中浮起薄冰样的寒意,他说:“我知道你恼我,事已至此,就算是我不对,你总不能恼我一辈子。”
静琬一直不肯答理他,回过头去,继续拿脊背对着他。她最近消瘦许多,窄窄的肩头,更叫人怜意顿生。他说:“你想不想见见家里人,我叫人去接你母亲来陪你,好不好?”
她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枕头是月白缎子,并不吸水,冰冷的贴在脸颊上。母亲……她哪里还有半分颜面见母亲,小孩子的时候,在外面稍稍受了一点委屈,就可以扑回母亲怀中放声大哭。如今她哪里有脸去见母亲?更多的眼泪无声的淌下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不哭出声来。她的肩头微微颤抖,他的手终于落下来:“静琬?”
她的身子在发着抖,极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用力甩脱他的手,他胆子大了一些:“静琬……”她举手一扬,想要格开他的手臂,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上犹有泪痕,眼里却只有决然的恨意。他的眼里有一丝恍惚,情不自禁的以手指抚上她的唇。她推攘不动,急促的呼吸着,他用力揽她入怀,她情急之下又张口欲往他手臂上咬去。他牢牢扶住了她的脸,不让她咬到自己,哈哈大笑:“你如今怎么像小狗一样,动辄就咬人?”
她挣扎着拳打脚踢,他也并不闪避,她重重一拳击在他下巴上,反将自己的手撞得生疼,他捉住她的双手,说:“好了好了,出气了就算了,当心伤着咱们的孩子。”
静琬怒目相向:“谁跟你生孩子?”
慕容沣笑逐颜开:“当然是你啊。”
静琬精疲力竭,只是狠狠的瞪着他:“不要脸!”
慕容沣却收敛了笑容,慢慢的说:“静琬,我对不住你。无论你怎么样骂我,恼我,我都认了。”
静琬本来眉头蹙在一起,满脸都是狼籍的泪痕,她胡乱用手去拭了一下,他要替她去拭,她不许。他执意扶牢了她的脸,她用尽力气一根根去掰开他的手指,刚掰开一根,另一根又重新牢牢的握住。怎么样都是徒劳,她真的要哭出来了。他说:“静琬,你就看在孩子面子上,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滚滚的眼泪涌出来,他的吻也落下来,带着眼泪腥咸的气息。她用力咬着他的唇,他也并不放开。他的手紧紧箍着她,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只是无可抑制的痛哭。哪里还有回头路,她走的竟是一条不归途。
她咬着,踢着,打着,所有的方式并不能令他放开她,唇齿间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到了顶点。她曾经唯一拥有,而后永远失去的一切……这样浓烈灼热,初次的相遇,他就是这样吻着她。直到最后她呼吸窘迫,双颊都泛起潮红,他终于放开她。
他们两个人呼吸都是紊乱的,她的眼睛因为泪光而晶莹,她本来是抗拒的抵着他的胸口,现在只是紧紧揪着他衣襟。他竟然不敢动弹,只怕自己最细微的动作,也会令她突然放手。他竟然害怕起来,台灯的纱罩是粉红色的,电灯的光映出来就是淡淡的粉色,她脸上本来是苍白的,在这样的灯光下,仿佛有了一点血色。她像是突然打了个寒噤,一下子撒开手去。
他心中一搐,最深处有一种绝望样的害怕,他竟然不敢去握她的手。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蜷在床最面的角落里,声音低而微:“你走。”
他欲语又止,她疲倦的合上眼睛:“我累了,我要睡了。”
四下里都很安静,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到,她自己的一颗心也在那里跳着,又快又急,每一次收缩,都是一阵刺痛,仿佛那里垣着什么东西一样难过。每一次心跳,就能牵起隐隐作痛。
冰冷的东西贴在他手臂上,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发觉原来是镂着花纹的床铜柱,细密的螺旋与百合纹样,法式家俱的靡艳。床上的被褥也是西式的,雪纺荷叶边,满床的锦绣缎子四处流淌。她缩在那里,越发显得身形娇小,他手心里攥着样东西,叫汗濡湿了沙沙的摩挲着,撒手后才知道是珍珠罗帐子的一角。
外面有拘紧的敲门声,沈家平的声音叫了声:“六少”,他问:“什么事?”
沈家平隔着门说:“外面雪下大了,路上又开始在结冰,六少若是不回大帅府,就在这边休息的话,我就先叫司机将车停到车库去。”
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静琬,她已经闭上眼睛,浓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在灯下投下微影。几茎乱发垂在脸畔,那脸颊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他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也说不出是怜是爱,还是一种歉疚与隐忧。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走过去开了门,对沈家平说:“走吧。”
他说话之际,目光还是凝视着静琬,她的睫毛微微轻颤,如风中花的蕊,起了最轻微的触动。他走出去之后亲自带上房门,床畔的灯一点粉红色的光,模糊的笼罩着她的脸,她像是已经睡着了,他慢慢的阖上房门,那团柔和的粉光从视线间一分一分的减退。她的脸也渐渐的退隐在那柔软的粉色中。
他自从这天后,每天必然都要过来看静琬,因为年下事情多,到了二十三过小年,这天一直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家家户户团年的爆竹声,远远的传来。大帅府中自然有团圆家宴,待得酒宴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沈家平原本预备慕容沣不再出去了,没想到慕容沣仍旧叫他安排汽车。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极是难走,短短一点路程,汽车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到。
静琬这里静悄悄的,楼下连一个人也没有。慕容沣上楼之后,进了起居室才看到兰琴坐在壁炉前织围巾,见着他十分意外:“六少。”
慕容沣问:“静琬呢?”
兰琴说:“小姐一个人吃了饭,孤伶伶的坐一会儿,我怕她又伤心,早早就劝她去睡了。”
慕容沣听说静琬睡了,放轻了脚步走进卧室里,一眼就见到床上并没有人。转脸才看见静琬抱膝坐在窗台上,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他心中一酸,说:“怎么坐在那里,当心着凉。”
静琬听到他的声音,不易觉察的微微一震,却坐在那里并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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