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别过蒲先生,我、槐兄和王御使三人便匆匆走回了衙门府,再次扎进书房中,翻阅着卷宗,苦苦寻些蛛丝马迹。然而,无论我们三人如何绞尽脑汁,却都找不出能把匕首插进床楣一寸,随即瞬间消失在紧锁的房间内的方法。
经过一个毫无建树的下午,我、王御使和槐兄纷纷郁闷地靠在椅背上,垂头冥思。忽然,只见蒲先生一脸轻松,如风般迈进了书房。他正要开口询问,便看到了三张苦瓜脸,于是连忙收了声音。
随后,我们四人在衙门府内共进晚餐。席间,我本打算靠蒲先生的神鬼奇谈,活跃一下桌上阴郁的气氛,但蒲先生却摆摆手推辞道:“这两天,我记忆中的珍藏,几乎如数奉上了。既然王御使官至御史,想必有不少调查冤案,为蒙受不白之冤的百姓翻案的经历吧?如此令人骄傲的事迹,不如讲来与我们共赏如何?”
王御使听到这句话,猛然从沉思中惊醒。他连声答应,讲道:“既然蒲先生相邀,我也不便推辞。请各位容我道来我最为记忆深刻的案件吧。”
几年前,有某地一位姓周的家主,因邻家的耕牛踏入了自家田地,毁了庄稼,家中仆人便同邻家起了冲突。不想邻家在吏部中颇有势力,竟然不但恶人先告状,更贿赂了当地的县令。于是这位田地被踩坏的家主,竟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走,遭了好一顿毒打。进而县令给他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准备问斩灭口。
幸得这周家家主有位义薄云天的知己,他想方设法拟了状子呈给了当朝皇帝。于是王御使接到了圣旨,要彻底追查此事。王御使带了命令进驻当地的衙门,几经查证,发现县令收受贿赂、滥用私刑,更试图杀人灭口。掌握了实情的王御使怒发冲冠,将县令流放到边疆充当阵前的无名小卒。至于那邻居,面对损害财物、行贿的几项罪名,又考虑到他曾为吏部官员,定在平日压榨了不少油水。于是王御使灵机一动,罢免了他的官职,罚他倾家荡产赔偿了周家的损失。
“后来,听说这名吏部官员从此贫困不堪,奢华的生活无以为继,加之受到同乡的指点非议,便灰溜溜地连夜逃走,不知去向了。”王御使得意地总结道。
蒲先生听完故事,对王御使尊敬地拱手道:“王御使处置得好,若只是处罚吏部官员,对周家遭受的痛苦也于事无补,不如赔些银两来得实在。对于吏部平日里作威作福、挥金如土、压榨百姓之人,也该他们受受走投无路的罪!”
“蒲先生正是我的知音!”王御使激动不已,连忙举起酒杯与蒲先生相碰,接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情攀谈起来。
见蒲先生同王御使两人相谈甚欢,我也得以和槐兄叙叙旧。我举起酒杯,对槐兄满心感慨地说道:“槐兄,如今我们两人再次得以并肩奋战,真是我梦寐以求!”
槐兄举杯与我清脆地一碰,道:“承蒙飞兄厚爱,还记得我们两人在山中被狼群围困的那次经历吗?”
“当然,槐兄,相互托付生死的事情,我怎能忘记!”说着,我面带歉意地挠了挠头,说道:“记得是因为我留在了队伍最后,你为了陪我却迷了路所致。真是抱歉,槐兄,从小到大那些年间为你添了如此多的麻烦,我却毫无察觉。”
槐兄笑了笑:“飞兄何必这么说?如不是那些经历,你我二人又怎能如此熟识?照顾年岁稍小的你,当然是我的义务所在。不过想想那天,要是我们两人中有一人稍有迟疑,恐怕要统统葬身狼腹了。”槐兄眯起眼一笑,又道:“说起狼,当真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能通过气息洞悉眼前的是被猎者或是捕猎者。”
槐兄说着有些失神,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想必他定在回想当年的场景。而我也恍然间回忆起当晚,在那个满月之夜,光秃秃的山上,伴着飕飕而过的凉风,两个灰头土脸,人手一根木棍,背靠背站立的男孩,壮起胆,拼尽全力瞪着眼前逡巡的狼群,久久对峙着。也不知经过了多久,随着雄鸡打鸣的声音在远方传来,徘徊驻足的狼群才悻悻而去。目送最后一只狼走出视野,我和槐兄两人不约而同地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时至当下,我几度想来也深感不可思议。即便是当今受了师父教导,练就枪术的我,握着师父亲手相传的锐利长枪,在半夜三更面对这群眼冒绿光的饿狼,恐怕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做到内心丝毫不退缩。那时我仅仅是稍经师父调教,技巧与力量尚未成型,哪有勇气面对穷凶极恶的狼群?或许正是因为与槐兄相互背靠着,我才能一股脑地生出保护槐兄的背后的决意,办到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而在那之后没多久,便是我失魂落魄地得知槐兄消失之事了。我看槐兄的目光比起当年多出了许多沧桑,身躯也练就得相当壮实,忍不住问道:“槐兄,十年前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竟然不声不响消失,来到了广平至今。”
“家中出了剧变,我被父母的亲属紧急召回广平……”槐兄垂下眼,面露悲痛的神色。随即他整顿了一番情绪,尽力克制道:“是父母在外经营生意时,途经广平,被拦路打劫的盗贼杀害。我当时接到父母亲友的密件,便顾不得与淄博的远房亲戚告别,独自来到广平一带。见到父母的尸首,我大哭整夜,直到天亮,我擦干眼泪,发誓要为父母报仇。
我谢过父母的亲友,只身投奔广平的衙门府,拼命调查这伙盗贼。后来广平的衙门配合军队设下圈套,用士兵假扮商人,趁机剿灭了这群盗贼。自那以后,我便下决心成为一名捕快,在广平衙门府任职至今。更重要的是,我始终抱着当年的盗贼在广平县内仍然潜藏着眼线的怀疑,不追查到底,决不罢休。”槐兄言罢,重重长叹了一声。
我听了槐兄当年的境遇,回想起两年前探听不到父母消息时,近乎发狂的担忧,却又怎能与槐兄的经历相比?如此想来,我心中更生痛楚。忍不住拍了拍槐兄的肩膀,为他斟上酒,好言相劝。
当晚,我们几人早早散席,便往寝室走去。蒲先生见我正准备打开屋门下榻,讪笑着上前挡在门前,说道:“飞,难道忘了你今早夸下的海口?”
我吃了一惊,猛然回忆起今天早上受了蒲先生的激将,说出要睡在李县令的厢房之内的话。
蒲先生见我一愣,说道:“没关系,飞。害怕就请速速开门就寝。”
事到如今,即使没有蒲先生的再三挑衅,既然今天上午我已喊出要在李县令的厢房内下榻的话,正所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今我早没了退路。更何况,所谓的传言,八成也仅仅是谣言而已,却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不屑地挥了挥手:“酒席之后几乎忘记了约定,我这就去李县令的厢房下榻。”
说着,我同槐兄讨来了房间的钥匙,独自一人托着蜡烛,走向了映衬在月光下银闪闪的闹鬼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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