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的大戏演完之后,朱常洛立刻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当中。当日下午,他没有见人也没有办事,而是一头扎进乾清宫好好地睡了一觉。
说实话,朱常洛其实挺喜欢乾清宫里摆着的那张能一次性躺下十几个人的巨型拔步床。这东西跟个小房间似的,有门有窗户,甚至还有梳妆台,小门儿一关特别有安全感。
这个巨型拔步床唯一的缺点在于它是全木的,从里边儿烧起来根本来不及救,因此完全不敢往里边放火盆。
一觉醒来,朱常洛感觉神清气爽。“来人!”
王安听见皇上的呼唤,赶忙将手里的杂书放到桌子上,小跑着来到拔步床的门口:“主子,我在。”
“穿衣服。”朱常洛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是。”王安得令,背过身去,径直走到墙边那几只楠木制成的大衣柜旁。这样的工作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思考,直接就打开了最外边儿的柜盖。
他揭开一块明黄色的缎锦,立刻便看见了摆在底层的皇冠和龙袍。
明黄色的龙袍常被看作帝国皇帝的标准服装。不过在大明朝,金龙袍只在一般性的仪式上穿用。在不举行仪式的时候,皇帝身着的常服则是用青色或黑色的面料制成的。除主色调以外,绿色的滚边和金线绣成的龙也是必不可少的。
王安将身子埋进去,用双手将龙袍和皇冠一起捧了出来。他走到拔步床旁边,轻声问道:“主子,奴婢能进来了吗?”
“你不用进来,朕自己出来。”朱常洛一把拉开拔步床的小门儿,从里面儿走出来。
王安赶紧把龙袍和皇冠放在一個凳子上,然后从旁边拿起另一个凳子放在朱常洛身边。“主子,请坐。”
“嗯,来吧。”朱常洛点点头,坐到椅子上。
这时,王安才拿起入口处的靴子给皇上穿上。靴子穿好,王安便起身去水盆边上洗了个手。擦干后,他拿起梳子给皇上梳头。绾好了发髻,他又走到皇上专用的水盆边上绞了一块丝质的面巾。王安想替皇上净面,但朱常洛还是像往常一样,招手把面巾要了过来。
这是朱常洛最后的倔强。他在学会如何穿龙袍之后曾自己穿过一次。那天,负责伺候他起居的小黄门见皇上自己穿了龙袍,差点没被吓死,一个劲儿地磕头请皇上原谅自己的过错。自那以后,朱常洛便再也不“越俎代庖”了。
净过面,王安去找了另外一把稍小一些的梳子在金盆里蘸了点儿水。这是专门给皇上梳胡须的梳子。
做好这一切之后,王安捧起龙袍走到皇上身边。朱常洛会意。他站起身来挺直腰板儿展开双臂,又向前走了两步。
王安绕到皇上身后,他先抖开龙袍将右手的袖子套在皇上的臂膀上,然后在左手边重复同样的动作。套好袖子之后,王安捏着龙袍的两肩往上轻轻一披,龙袍便贴身地套在了皇上的身上。紧接着,王安又绕到皇上身前替他系好扣子和玉带。这样一来,龙袍就算是穿好了。
做完这一切,王安稍舒了一口气。他还记得,皇上潜龙在渊的时候曾因为一件衣服掉在地上,而直接下令杖毙了那个穿衣服的小黄门。
虽然王安知道,皇上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责罚自己,但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最后一步是帮皇上戴皇冠,但朱常洛比王安差不多高了半个头,所以王安只能先请求道:“主子,请先坐。”
“......哦。”这套流程太慢了,导致朱常洛有些走神。“现在什么时候了?”朱常洛反应过来,除非自己下令,否则来乾清宫当值侍候起居的不会是大太监。王安来寝宫只能说明时间至少已经到了该上孙老师课的时候了。
“回主子,现在是巳时五刻。”王安捧起皇冠走到凳子背后替皇上戴上。
“这么晚了......”朱常洛嘀咕了一句,然后问道:“昨天花了多少钱?”
“回主子,林林总总差不多十万两银子吧。”王安拿起一根长长的玉簪从皇冠左侧的孔眼里慢慢地插了进去,不久,簪头便从皇冠右侧的孔眼里穿了出来。
“这么多?”朱常洛眉头一挑。
“这算是少的了。火药、旗帜、号角、金甲都是现成的,最多花点儿物料保养。观刑台和行刑台是现造的,不过也没花什么大钱。大头是看赏。”王安回答道。
“看赏?”朱常洛问道。
“昨儿是喜庆的事儿,所以照例每个出了场的都有赏。钟鼓司的奴婢、排成行的御卫、西厂的执行、御马监的禁军......”
王安去捧了一面镜子过来。“主子真是龙目如炬、天颜日表。”
“哈哈。”朱常洛接过镜子,稍微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笑了几声。这面相确实比刚来那会儿要好多了。
等披好加绒的大氅,朱常洛便径直走向乾清宫的正门儿。他刚到,门便被看门的小黄门给打开了。一天整的暴雪过后,九幽高天已经不似昨日那般污浑。
门外,一群小黄门正在清扫积雪,见皇上走出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面朝君主跪下行礼。
朱常洛摆摆手。传声筒王安便吩咐道:“起来做事。”
为了提高运动量以控制体重,身体稍健后的朱常洛很少坐轿子。这连带着各监、各司的掌印提督也开始走路。在他们看来,偶遇的时候总会有,到时候要是皇上走路自己坐轿,那可就太不好看了。
“西厂那边儿的账目清理得怎么样了?”朱常洛的身边只跟了王安和他的两个年轻的干儿子。
王安有很多干儿子,说得准确一点,每个大太监都有很多干儿子。而这是因为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有小宦官入宫,必投一大太监为其主子,称为名下。要是能干得体,被大太监看中,“名下”会变成“干儿子”。干爹要是得势,干儿子也就水涨船高;干爹要是失势,自然也就是坝塌田淹了。
“回主子的话。算日子应该是差不多了。”王安耍了个小滑头。“不过具体的情况,还是召米主子来问话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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