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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钢蛋儿回来了（第2页）

钢蛋儿回来了，开着奔驰车，带着年轻漂亮的小老婆，在年初一的早晨，头锅饺子刚出锅的时候。那会儿，一抹阳光从云层里钻出照在街面上，照在那漆黑铮亮而又宽大的车身上，照在那碗口大的象征着征服海陆空的三叉星徽标上，形成折射，仿佛镭射灯闪耀。车子缓缓而行，加大加宽的车轱辘碾压着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足以令人窒息的声响。几个娃子蛋儿孩子和一条大黄狗仿佛被排气管内排出的尾气致幻，步履蹒跚地紧随其后，迷乱的目光左顾右盼。

车子由西向东，行驶到村委会门前广场上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位身着黑色西服的年轻司机，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面孔，令大呵小叫、端着一碗饺子追在孩子身后的黑孬家媳妇顿时僵立在当地。司机以标准的、只有在电视电影上才能见到的姿势打开了后排车门，之后，一只脚伸出来，踩在踏板上，漆黑的三节头皮鞋，白色的袜子。司机将手遮挡在门框上，白手套与白袜子映显在白雪之中。一个身着皮草、梳大背头、带珐琅水晶眼镜、面色晦暗、个头矮小干瘦如柴火棍儿一样的中年男人站在了雪地上。年轻司机从车上取出一件镶着黄狐狸毛领子的黑大衣披在他的肩头，狐狸毛在下颌处微微浮动。他用睥睨一切的眼神儿看了眼黑孬家媳妇和那几个孩子，面无表情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包装精美的“糖块儿”，伸开手掌递给他们，却无人敢接。他笑了，咧着一嘴黄牙。

“给！”他抬了抬手。

孩子们畏惧地跑开了，大黄狗也跑开了，站在远处侧目观望；黑孬的儿子则躲在了他娘的身后，扯着他娘时尚的超短款黑皮裙子，探出脑袋，惊恐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仿佛大灰狼一样的男人。

黑孬家媳妇替孩子接过了糖块，“你来走亲戚？”她嗓音有些颤抖。

“是嘞！”男人为这问话哈哈大笑起来。

黑孬家媳妇被笑得不知所措，涂满脂粉的脸上透出了红晕，“这有啥可笑嘞！”一枚糖块从她手上脱落，掉在雪地里。她儿子敏锐地蹲下身子，张开五指连雪带糖一把抓起，之后捣鼓开玻璃包装纸，一枚糖果跳脱出来。这是块巧克力。褐色的汁液从嘴角溢出。

“你们听听，”男人回身对司机和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的一个女子说道，“她竟然说我来走亲戚！”

两人报以持重地微笑。“好吧！就算是走亲戚！”男人又说。

黑孬家媳妇已经接不上话了，不是因为这男人说的话，而是因为她瞧见了从车上下来的那女子。毫无疑问，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高挑的身段，白色的羽绒服，大红色的运动长裤，露出的皮肤粉白细腻透着浅浅的血丝。她感到一阵儿羞惭，为自己本来引领时尚的装扮，也为忽然就变得黝黑粗糙的皮肤。在她还在想着“郎才女貌”这词儿的时候，那女子却已?住了这男人而不是那个英俊的年轻司机。张大的嘴巴、愣怔的眼神儿，已然掩饰不住她内里的惊愕。

孩子们渐渐地围拢了过来，眼巴巴地瞅着黑孬家媳妇手里的“糖块”儿。但黑孬家媳妇攥得很紧，一点儿没有分享的意思。于是，他们又将目光投在那男人身上。

不断有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男人的面前，但谁也没有认出来他。

“撒糖！”男人忽然底气十足地命令道。

年轻司机取出一盒“糖块”，一把一把地抛向人群。

“有钱！”一个孩子有了重大发现。

玻璃纸包裹的不但有糖块，还有折成糖块大小的面值不等的崭新钞票。

云层重又遮蔽了阳光，一切都又变成了灰色。所有参与游戏的人们，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没有注意到那男人和那女子的离去，此刻，他们只在意那些瞬间即逝的镶刻在白雪中的“糖块”。每个人都有收获，但收获最多的却不是黑孬家媳妇，因为皮裙子——皮裙子抵消了她的敏捷；因为运气——如果掉落雪地的那块糖是纸币而不是糖，那么她将是第一个掌握糖块秘密的人，那么一开始她的注意力就会放在“糖块”上，而不是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和那漂亮的女子；因为骚扰——有人趁乱在他裹得浑圆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或许也因为其他的什么——凡是与期望值偏差的结果，必然有其造成的缘由。

奔驰车屁股后面被踩出一片带有放射性边缘的百十平方的光滑的冰面，像牛皮癣一样镶嵌在雪地上，而且还在不停地扩展。

“净咧，净咧！”村会计王顺发以其超出常人的洞察力于冰面下找出若干个被踩入其下的“糖块”，揣在兜里，又仔细搜寻一遍无果后，对着那些学着他的样子还在四处抠抠挖挖的人们喊道，“回家吃饺子喽！”就在他嘀咕着这位出手阔绰的男人究竟是谁家的亲戚时，村东头忽然炮仗齐鸣，烟雾笼罩了半个村子，就像谁家点着了柴火垛子。

“那边儿撒‘糖’咧！”有人喊道。人群开始向那边涌去。王顺发夹在其中。

二十分钟后，钢蛋儿回来了的消息已然传遍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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