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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钢蛋儿与王武周（第2页）

钢蛋儿好像总算找到了俺的弱点，接住俺递给他的小椅子放在一边，敲敲八仙桌，摸摸花瓷瓶，最后对挂在墙上的钟馗捉鬼图发生了兴趣，楞说那是出自清代大画家金万声的手笔，“哥，兄弟刚才是走了眼，没看出你家里放得全是价值连城的老古董，别的不说，就这幅画，换两辆俺那型号的奔驰车都富余。真不知道哥的钱是不是花不完，这样值钱的东西竟然就挂在这儿烟熏火燎不当成东西看。我真服了你！”俺心说他在嘲笑俺，可想想也不是没道理，家具都是俺爷那辈传下来，民国的东西总不会错，钟馗捉鬼图是俺用一个在工地上挖出来的唐代白瓷瓶子跟人换来的，当时人家也没说这是老古董，但也说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大作，难不成让俺捡了大便宜？不知啥时候，俺直楞的腰板有了弧度，挺着的胸脯也慢慢收起，甚至感觉眉眼里也有了热度，映透出的应该是敬佩的眼神，相反，钢蛋儿的腰板越发硬挺，说话的调子越来越高，眼神也越来越犀利，仿佛黄昏里卧在树上的老枭，俨然一副见过大世面的高人的模样。他挨个把家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品评了一遍，就连俺爹弃置不用的老烟嘴儿也没落下，最后，他脚尖踢在一个红木春凳上，嘴角一撇，“这东西搁在屋里才掉你的份儿！”钢蛋儿反客为主，指指一把靠墙的椅子，让俺坐下时，俺才意识到，这台下戏，俺已落在了下风头。但俺已无力回天，因为俺在心里已经认承了他，至少觉得他要比俺有见识。钢蛋儿乏力地坐在了应门的长条凳上，左右腿一盘，低下头，缩成了一团。他兄弟进来，给他披上了狐狸毛领大衣。

“钢蛋儿，这些年你在外面是咋过咧？”沉默了片刻，俺就俺最感兴趣的问题问他道。他没有立刻回答俺，而是给俺要了支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划来划去地闻，俺要给他点火，他说他不吸烟，就喜欢这样闻，喜欢这烟丝的味道，之后，才像是想明白了啥事情，长吁一口气，“武周哥，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如果说九死一生太过分，那说七死八活也不为过。俺讨过饭，搬过砖，煤矿坑里挖过煤，建筑工地上爬过高，歪脖子树上上过吊，好在阎王爷看俺可怜不收俺，留俺在世上把生谋。唉，一言难尽呀！”

“你看……”俺心里凄惶地不知如何好，于是就想把旧事提，但他却打断了俺。

“武周哥，过去的事情都不说咧！咱兄弟俩携手往前看，若你还把俺当兄弟看，兄弟助你谋大业。”他抬起头，两行眼泪挂在珐琅镜框下，一坨清鼻子在鼻子尖上摇摇欲坠。

俺递给他一包餐巾纸。

这时兴旺和王现斌来到屋门口，看到这阵势，愣怔一下，就都离开了。他兄弟王宏欣背对着俺俩蹲在屋门口，像没事人一样，朝着院子里傻傻的笑。院子里不时传来阵阵的笑声。

“兄弟，只要你不记仇，你哥俺还能有啥可说咧！”

“记仇？”钢蛋儿把擦鼻子擦眼泪的餐巾纸扔进火盆子里，当着燃成灰烬才叹口气、摇摇头说，“这世上要记的仇太多了，只是人心就一个，盛下这个就得丢掉那个，来来去去，哪儿是个头？其实对你，俺要记的不是仇，而是恩，如果没有你那三转头一黑脚，把俺逼走江湖，俺能有今天吗？恐怕还在家里砍坷垃种地嘞吧！”

“中，你有这见识就好！”俺说。

“不过，俺还想不通，你当时为啥对俺下恁很的手？”

“你不知道？”俺说。

“不知道。”他直钉钉地看着俺，答道。

俺脑子一忽闪，就觉得当年或许是冤枉了他，可又一想，秦香艳可不是省油的灯，绝对不会没来由指证他，但这话是不能往下再说了，陈芝麻烂谷子事，现在再去翻腾他，除了惹一身晦气不会有他，“不知道也不是啥坏事！你就当你哥俺太霸道，无中生有找你茬儿得啦！”

“哥，真有你咧！”钢蛋儿一笑，对俺竖了竖大拇指。

俺也一笑，忍不住还是问了他：“兄弟，你跟哥说实话，你现在干得到底啥买卖，奔驰车都坐上咧？”

“哥，看你说咧！这还有啥实话虚话的，干得都是正经八里的买卖。”

“咳，你咋是个半自动，干啥你就直说呗，是怕抢了你的生意是咋的？”俺说。

“看你说的，俺只怕你不来跟俺枪。”钢蛋儿把烟卷戳在火盆子里点着，猛地抬头看着俺，一字一句地说道：

“担保公司。”

俺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地把目光从火盆子上移到他脸上，就想弄明白他说的是否是真话。年前，公司资金出现了严重的问题，面对政府投资的俩项目，干着急交不上保证金，为此跟市里的投资担保公司有接触，对这个行当也算有了解，即使没有银行有实力，却也跟银行没两样。钢蛋儿很明显看出了俺的心思，噗嗤一笑，将烟卷扔到火盆子里，“哥你不用猜度俺，俺知道俺吃亏就在这张脸，如果不是这张让人不待见的脸，早十年俺就该开上奔驰车。”

“看你说咧！俺可没有那样想。”俺为掩饰被人看透心思的尴尬，哈哈大笑地说，“这样，兄弟，俺这儿正好需要你帮助，过了年给俺弄两千万使使看咋样？”

“两千万！我的亲哥哥呀！你一开口就只要两千万，俺以为你要要五千万嘞！嘚嘚嘚，俺算明白咧，哥的生意看来还没有上规模。”

俺被他说的脸一红，“俺要真要五千万，你能不能给？”

“君无戏言。”他说。

“若是戏言了嘞？”

“你再打俺一顿！”

“哈哈哈！”俺俩同时大笑起来。

王现斌在门口探了探头，看是这情形，便现出身来，身后跟着王顺发和村委的几个人，再往后是钢蛋儿的大侄子，缩头缩脑地瞅着钢蛋儿，想说话，又不敢往跟前靠。钢蛋儿对他招招手。“啥事恁高兴，也说给俺听听。”王现斌拿着官腔说道。

“啥事？建欣说，请咱村里人去兰州吃拉面，你说说，跑恁远就让咱去吃拉面，你说那面得值多少钱？”俺都不知道咋回事，悄不声就把钢蛋儿改成了他的名字。

“那可不敢算这账，能吃上一碗正宗的拉面，花多少钱都值得。”王现斌一板正经地说。

俺和钢蛋儿再次大笑起来。王顺发掰指头算算账，也跟着笑了起来。钢蛋儿的大侄子没有笑，进来屋，拉着他叔叽叽咕咕地咬了一阵儿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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