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过了片刻,苻坚才一点一点地松开了臂膀间的力道,长叹了一声,答非所问道,“孤只是有些乏了。”
慕容冲被扳过身子,抬眼见他蔓延的血丝,竟是异常地疲惫。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把原本想说的话尽数收回了去。只微微露出担忧之色,道:“陛下看来十分疲惫,可要在此歇息一下?”
苻坚看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瘦削苍白的面颊。听闻此言,似是方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窗外的薄暮之色,随即点了点头,叹息一声笑道:“好。孤当真是……有些乏了。”
*****
慕容冲沐浴更衣之后回到床畔,发现苻坚已然睡去。
天色已暗,皎月东升。月色穿过朱户,在房内留下一地水色。慕容冲走到床畔侧坐下,但见苻坚和衣侧卧,面容朝外。月色之下,原本英挺的五官被镀上了一层银色,愈发显得轮廓分明。
片刻之后,对方的眉尖微微皱了皱,低声地,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很快,又恢复平静,只余下均匀低沉的呼吸。
慕容冲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分明听清了他低唤的内容,而神情并未有所改变。许久之后,他忽地伸出指尖,缓缓地朝对方的面容上触去。
然而及至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又如同恍然惊醒一般猛地收回。怔了怔,然后自嘲地笑了。
大抵是那月色的缘故罢,方才苻坚那声“冲儿”低低低唤落在耳中,竟让他心头莫名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便是梦中也对自己这般牵念的,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人了罢?
他早已能预知,凭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有朝一日必只能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及至那一日,这偌大的人世间,可会有谁为自己露出一丝悲悯?
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自己,万人唾弃,千人颐指的自己……一旦死去,只怕应是人人拍手称快罢。
然而因为自己,而有哪怕那么一分一毫悲戚感怀的,除了这人,可还再会有那么一人?
不会有。如何,还会再有啊……
毫无征兆地,慕容冲死死握紧拳,默然冷笑。
可是那又如何?怜悯,同情,这些对自己而言早已没有分毫意义。而这人在梦里心心念着自己,而自己又何尝不曾在无数个屈辱的梦里陡然惊醒过,然后死死地忍住泪水,将一切埋得更深更重。
自己对他,又何尝不是“日思夜想”?
念及此,慕容冲蓦地收了思绪,恢复了冷冷的神色。垂眼再度瞟了一眼对方,然后上了床,和衣卧倒在他的身旁。
*****
然而不知过了许久,他却是在苻坚的怀抱中醒来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见对方在黑暗之中,睁着一双眼,很近地看着自己,几乎是目不转睛。
“陛下?”慕容冲起初一惊,很快却是笑了起来,伸出手想抚上他的面容。然而五指落在半空,却被对方蓦地擒了去。
苻坚蓦地翻身,拉着那手按在床上,便将他压在了身下。慕容冲仰卧在苻坚身形笼罩的阴影之下,抬眼只见他两手撑在自己肩侧,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情形有过太多次,他比谁都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然而几乎是本能地,一种恐惧已经从心头隐隐腾起。他缓缓地闭上眼,竭尽全力地去抑制,然而身子却仍是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他不曾料到这些,并未事先准备。所以没有媚药,此时此刻,他仍是那个对床笫之事无比恐惧的慕容冲。
然而,正当他的恐惧开始在周身不断蔓延的时候,苻坚动作仅止于此。他定定地俯视着,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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