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疯魔!
他亦不可避免地为这种执念而惊诧,唯有敬而远之,但凡......有任何动摇,过往种种流血挣扎,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一瞬间的动容竟如针刺一般,梅洲君骤然惊醒,踉跄一步,整个人撞在了院墙上。
这一声闷响显然惊动了什么,有个苍老的声音从门房里叫道:“什么人?”
梅洲君认得这个声音,是偏门门房老金,专司收发信件,替主人家送报纸。他过去就给梅家当过差,有些情分,是以虽老眼昏花,仍守着个闲差未曾卸职。
这么个老头子,打发起来轻而易举。他侧退进墙根阴影里,撮唇学了几声鼠叫。
门里果然有了趿拉鞋底的动静。不多时,房门吱嘎一声开了,从中探出一支黑黢黢的烧火棍,在黑暗中胡乱打划了几下,烫出几缕发烫的青烟。
“去,去,去!又闹耗子!”
门开的瞬间,墙根便被火光熏得通红了。梅洲君一眼便瞧见了靠墙处的铜盆,里头烧得毕剥作响,不时飞旋出几张烧穿了的残纸,似乎是刚引着了火。
这一点火光被淹没在浩渺的夜色中,原本是微不足道的,梅洲君胸腔中深不见底的寒气却为之一退,脑中忽而掠过一道灵光。
是了,取暖!
更深露重,他仅仅走了这一段路,手脚便被寒气侵袭,药性眼看就要压制不住了,不知还能走出多远。若能以纸引火,吞入口中......旁人畏之不及的,对于他而言却是一味灵药。
金老伯赶了一阵耗子,似乎是受不住外头深重的寒气,又缩回去将房门带上了。那一阵急遽变化的气流果然又冲出了几张残纸!
梅洲君拣了张大的,伸手接住了,上头的火乌得飞快,他刚吹去边缘处的焦黑,引着一点小火缘纸而行,目光便定住了。
只见残纸上赫然印着几行铅字。
——号外!
无名尸首堆垒浅滩,连氏商船触礁惨案!
是近日的报纸!
梅洲君心中猛然打了个突,眼前的铅字如虫豸一般扭动,他仿佛有一瞬间失去了认字的能力,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那字都从眼里虚虚实实滤过去了,无论如何凑不成意思。
他猛然抬手,捏了一捏眉心,这才靠着院墙,把这一篇短报看了下去。
晋北口岸接连涌上浮尸,曝晒之后,臭气熏天,经宋道海多方查验,身份终于辨明,是连氏商船触礁后溺毙的伙计。连氏押送的这一船皮货售价不菲,沿岸多有亡命徒泅水打捞,撬开船舱一看,里头嵌有腐尸数十具具,仿佛船底累累的藤壶!
如此阎罗手段!
他早该想到,以陆雪衾一伙的做派,斩草除根,怎会顾惜旁人性命?
若说方才涌上心头的尚且是一己之愤,如今他却在奇寒彻骨之中,迸发出了空前的杀意。
——天道昭彰!陆雪衾,与虎谋皮,是我之耻,我不杀你,是我之过!
好在今日......便能了结!
他单手撑墙而起,灌入肺中的那一口冷气与爆沸的心跳相冲撞,竟令他眼前一阵发黑。
于此同时,院墙之外,传来一阵童稚的呼声。
“卖——杏花喽,卖杏花!新摘的杏花,还沾着水汽......金大伯,你们府上要不要?正好供小姐太太们晨起挂在床前......啊!”
“当心!”
卖花童子绊了一跤,亦扑在院墙上,那杏花花瓣被夜风吹得纷纷扬扬,逾墙而来。梅洲君心中狂跳,猛然转过头去,院门自铁锁间敞开一线,那顽铁般的黑夜里仿佛扑进了一道曙光。
一道人影俯下身去,将那翻倒的杏花篮扶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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