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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瞅准了窗边的妆镜。
妆镜连着底下镜台,实木打的,约莫二三十斤。唐荼荼两手握住案头试了试,竟轻轻松松地抬了起来。
可不过几秒,她两只手臂都抖起来,肩膀脱臼似的疼,镜台连着妆奁翻下去,橱格倾倒,里头几样零碎首饰乒铃乓啷砸了一地。
唐荼荼呆呆站着,涌上心头的惊喜散了个干净。
——我力气呢?怎么又没了?
她试了足足半钟头,搬了椅子,挪了柜子,抬了床,力气时大时小的,最后像投石入水一样,全歇下去了,没留下一点涟漪,只留下两条胳膊的酸麻胀痛。
唐荼荼再试着举握重物,这下别说镜台,连放了两碟茶点的那托盘,她举着都费力了。
怎么回事啊?这力气还有时效的吗!
这一喜一悲,来去都快,唐荼荼怔坐半晌,一个猛子扎到床上,握着双拳,张大嘴,无声地“咆哮”了一分钟。
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这样无声的发泄很费力气,发泄完了,唐荼荼抹了把眼睛,脱力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
这是她穿越的第162天,日记十天一本,已经写了十多本了。
162天,她却连这个朝代的字还没识完,书看不懂,话说不通,简体字却已经写不顺手了。
她是冬至的那一夜穿来的。
醒来时眼睛肿得厉害,视物也模糊,唐荼荼几乎以为自己受伤失去了视力,做了两遍眼保健操,才看见点东西。
彼时万籁俱寂,正是深夜,她胃里隐隐作痛,不记得是受了什么伤。待看清屋里陈设,唐荼荼才觉出不对。
桌上放着封遗书,是原身写的,字迹娟秀,写了好几张纸,中心立意就是一句:“爹,娘,母亲,女儿不孝,你们保重身体。”
天儿还没亮,芯子就换人了。唐荼荼一时没能从“是梦非梦”的思辨中纠结出眉目来,整个人都显得呆傻。
她把自己锁在房里三天,一言不发又三天,把全家老小都惊动了,轮番劝过好几轮之后,唐荼荼终于像小虫子一样探出须子,蹑手蹑脚地探看新世界。
九百平米大的唐府,衣食无忧的唐家人。府门外青石板铺就的巷道,再远处四通八达的街口,一排又一排的商肆。
街上粮店不少,东西市的常平仓各有一座官府那么大,石墙高耸,铁门紧闭,从没开过,门前却没有卫兵把守,谁也不知道里边有多少存粮。
副食倒是不缺,一车车的蔬果、荤肉,于每天破晓时分,从京郊村镇往城里拉。
这个一个历史上从没有过的——大盛朝,京城。
商人富足,官人势大,书生苦读,胡姬风流……从路边的摊贩到酒楼的掌柜,同巷住着的官老爷、华服美饰的夫人们,还有大门不出的小姐们,全都走在自己固定的轨道上,绝不脱轨半步。
人人安居乐业,人人言笑晏晏,像站在最底层,不登高、也不思危的蚁群。
他们不知国情,不懂朝事,不通律法,浑浑噩噩地活,不知道自己吃的盐是海盐还是矿井盐,不知道每天运进城里的蔬果荤肉从哪个村来,对资源供给、生产要素、运输配送,一概不知。
富人一掷千金,贫民一个铜板儿掰成两个花,却没人在意货币职能健不健全,物价稳不稳定,钞币由谁铸,怎么发行。
就连做了六年官的唐老爷,对盛朝律法也是一问三不知。唐荼荼问起律法时,唐老爷便抚着胡子大笑:“爹是礼部的,哪里懂那些?”
无知得理所当然。
至于京城以外的地方,国土边界在哪,边关什么境况,保甲怎么保,募兵役几年……问谁谁都傻眼。
时近半年,唐荼荼还没走完这京城的五分之一,也没摸清楚城墙边界。每天那一上午太短了,她无车无马,不敢走远。
无知便会恐慌,她没法像京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揣着满心的慌张无措,还要花心思装好一个黄毛丫头,多说是错,多行是错,多吃也是错。
连个谋生的技能也无,却学了一堆没用的礼仪,学“见人先礼”,学“未语先笑”,学吃饭坐桌子谁坐上首谁坐下边,学喝茶前要将茶杯滚几遍。
唐荼荼几乎要崩溃。
疯了吧这群人,好好一壶茶,糟践得只剩一杯。
目之所及满眼陌生,爹娘不是她的爹娘,兄妹不是她的兄妹,这具身体不是她的身体,时代也不是她的时代。
什么都是错的,哪里都不对。
唐荼荼摁着心口,慢慢闭上眼。
她从一个资源极端匮乏的时代穿来,与这个朝代格格不入。末世那十年太苦,不是这半年的衣食富足能填得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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