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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相对不过尺寸之远,便这么四目相看,两手相缠,互饮了一盏薄酒。
只觉莫名情愫如火得风,如水赴下,难掩难藏。
仅是动念一瞬,叶千琅即又扼灭心火,暗忖定然还是药力作用,使得自己想了不该想的。
“我不依,你从不肯与我饮交杯,这会儿倒要与个男人行合卺之礼了!我如何不依!”桃夭一边闹喳喳地喊着,一边作出耍泼的模样朝叶千琅扑去。
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早已悄悄捻在指间,她一头扎进叶千琅怀里,手中银针也顺势扎入对方腰间,正中笑穴。
一只手正与寇边城互饮交杯,另一只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捉住,他的眼睛又始终定在不远处那黑衣美人手上,提防着她随时出刀,一时间无暇自顾,倒让那桃夭得了手。叶千琅只感腰间一麻,继而便是一阵说不上来的诡异滋味,仿似万千蚂蚁在皮肉里啃咬,在骨头里爬搔,转眼又直逼心窍。
他立时想运功将银针逼出,然而笑穴一经受阻,脉气便被隔断,犹如一条活蛇被拿捏住了七寸,毫无招架之力。
桃夭被叶千琅一掌推开,许是对方要穴受阻难以运力,这一掌力有不逮,否则定要这小女子横尸当场。
“没意思,他不是男人,他……他不是人!”她一跺脚,将一排玉粒也似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脸悻悻:就是扎个木头也得留个窟窿眼儿不是,何况倘使换作别人腰间笑穴中了她的噬魂针,哪个不是狂笑跌在地上,哪个又不是连滚带爬,又哭又笑又求饶不止?可这个男人竟一动未动,脸上也无一丝异样,若非他的额角不住有冷汗滑落,她直要以为自己根本没得手。
寇边城同是微微一惊,须知纵是武功入化的绝世高人,这腰间笑穴也是一身最脆弱难堪之处,他以己推人,倘使自己笑穴中针,即便不会狂笑出丑,也断无可能这般冷静。
软红十丈,繁华三千,一个人倘真能活得这般无情无欲,倒真有几分可敬,几分可怕,几分可叹,几分可怜。
“你们竟敢放肆!”罗望怒起欲拔刀,反被叶千琅一臂挡住。
嗓子已是奇痒难忍,只怕一张口便得狂笑而出,他双眉微蹙,双唇紧闭,冷冷看着寇边城一晌,竟还能从齿缝间迸出几个字:“寇兄……好客气!”
“桃夭,你太胡闹了。”寇边城语气似是责怪,却轻摁住桃夭的肩膀将她带往身边,许是护着她,免得眼前这一脸煞气的罗千户护主心切,要当场算账。
台上的单小虎不见这几个人剑拔弩张,只听见台下一众蜂劳蝶嚷,打牙逗嘴,起哄、吆喝、吹大牛的,还有咒天咒地、骂爹骂娘的,大抵都是迫不及待要一睹美人芳容,他骂一声“别嚷了!嚷魂啊嚷!”便以那把钝刀的刀尖作喜秤状,将白衣人的红盖头挑开。
喜秤起而喜帕落,堂内忽然就静了一静。
台上是个男人。
按说这一阕红阁时卖男,时鬻女,本就没干过什么光彩的勾当,大伙儿也都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个男人跟往日那些大不相同,虽双手被缚,又被一块污布堵着嘴,全身上下更是无一处不沾着脏秽,可他仍双唇殷鲜,容貌秀澈,大有白璧陷于泥淖之态,颇教人生出几许怜惜之意。
犹是一双眼睛招人得紧,便似初生的羊犊子乍见虎豹一般,倔强,惊悸,绝望,无助……百般情绪,毫发可见。
叶千琅也看清了这白衣美人的模样,方知寇边城一行又是下药、又是暗算,闹出种种把戏到底为得什么。
台上之人竟是鹿临川。
可他还有一丝不解,身旁那人一刹酒劲散尽也似,混不似适才那般轻佻魅惑,却似为尖刀削剔出了冷硬线条,深邃迫人。分明不像早知道对方身在此地,更不像那日亲自将人劫走的一刀连城。
“爷?”子持见寇边城眸色深沉,面色有异,便小心唤他一声。
寇边城沉默一晌,方才淡淡道:“故人。”
这一黑一白一双女儿倒是知情识趣得很,白裳的桃夭方才递了个眼色,黑衣的子持便已飒爽飞上台去,从衣兜里摸出一尊金佛,巴掌大小,开脸十分精巧,肉鬓高耸,眉目栩栩,神态既带男性凶威又带女性慈和,端的是一件珍罕好物。
莫说买下这个未经教化的野小子,买她十个八个当红头牌也不在话下,单小虎将这尊金佛置于掌心端详良久,又送进齿间磕了一磕,知是真的,便一边眉花眼笑地收进兜里,一边还佯作叹气。他转身蹲下,捏了捏鹿临川的脸颊子,狎昵笑道:“我自别人刀下救你回来,还不是瞧你这小子怪好看的,实不该这么便宜又给出去。”说话间嘴角邪气一勾,还向叶千琅瞥去一眼。
鹿临川口不能动,只得向着对方怒目而视,可这黑白分明一双鹿眼,实是半分慑人的气势也无,反倒更显扶风弱柳我见犹怜。
明明眼下处境堪忧,竟还吹须瞪眼虚张声势,单小虎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心头莫名一痒,又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颊边——这一嘴下去心里美极,简直赛得过冬吃萝卜嘎嘣儿脆。
眼见这台上的美人这就花落有主,仿似才吃了半席就叫人撤了台面,酒未热,耳未酣,早候了多时的众人自是不依,纷纷叫骂起了单小虎。
“别嚷了!嚷魂啊嚷!三根戟的汉子能有多大妙处,值得你们这么瞎吵八嚷的?”单小虎扬手一招,又命手下抬出一个隆鼻雪肤的胡姬来,方才如抽薪釜底,灭了众人的怒火。
不待单小虎把人送来,寇边城已身若蛟龙出海,自己去到了鹿临川身边。他单膝点地,伸手将捆缚他的绳索解开,又将他口中的污布取出。动作轻柔已极小心翼翼,倒似怀里抱着的是一个雪人娃娃,既怕弄脏了,又怕揉散了,而眼中是久别重逢之惊,是失而复得之喜,更是五味杂陈,诸般柔情。
叶千琅受噬魂针所迫动弹不得,人却立得笔挺如临风玉树,他一边强行逆运真气冲撞腰间银针,一边冷眼旁观,如此窥豹一斑便知此二人渊源匪浅,不由心中冷笑:这薄幸郎倒成了痴情种!
鹿临川两眼发黑,早不识得眼前何人,手脚一得自由,立时朝寇边城劈出一掌——可他被饿了这些日子,哪里还有力气出招,一式软绵绵的“长虹贯日”,却带着十分宁死不辱的硬气。
“临川,是我。”寇边城轻松一招卸去鹿临川的攻势,他将脸上的半块铜质面具摘下,又以掌心反握对方手背,指引着对手的手指摸上自己面颊。
指尖划过温热肌肤,熟悉轮廓,鹿临川欲信又不敢,仍兀自睁大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好似担心自己一闭眼睛,眼前的人便会归为乌有。
到最后已是止不住地潸然泪下,千般委屈、万般苦楚,只化作口中一声:“大哥……”
寇边城一把将鹿临川打横抱起,二话不说便要出门。
叶千琅仍然不动,纵然千不愿万不肯再让人自手中走脱,可他此刻行气不畅,四肢酸麻,若是硬从寇边城手上抢人,怕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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