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寐是个女人的概念又一次充盈了裴鸷的脑海,即使她躺在这里,穿着龙袍裹着胸,可一旦知道她是个女人,裴鸷就再也无法把她当成皇帝了。
她这么病恹恹地躺在龙榻上,分明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让人疼惜都来不及,谁又舍得伤害她呢?
裴鸷躺到赵无寐身旁,对她说他看了一场日出,皇宫里的日出和野外的日出也没什么不同,皇宫里的龙椅和野外的树桩差别也并不大。
她死后一定会成为鬼魂,到时候他可以勉强不计前嫌,带她去宫外看看,鬼魂的世界里没有太多人,当受压迫的人不存在,权势亦不存在,她除了支使他,谁也支使不了。
而他不会听她的,除非她学会柔顺,像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说话。
都说人老了会变得絮絮叨叨,裴鸷二十几岁没老,但死了效果也一样。
无人的世界里,他只能自言自语,说些没人听的讨嫌话。
楚清淮端起一小碟蜜饯,他坐在赵无寐身旁,问她要不要吃一枚,吃了嘴里就都是甜的,不会苦了。
赵无寐没要,只是用漱口茶漱了口,淡化了嘴里的血味与药味。
楚清淮又问赵无寐要不要吃糖葫芦。
赵无寐看着他,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楚清淮笑,好像才意识到她长大了似的。小时候的陛下还会喜欢玩闹,现在就安静多了,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拉弓射箭不能骑马奔腾,就只能躺在这里,躺在龙榻上吞下一碗又一碗味道古怪的药汁。
前两个月还吞什么仙丹,那些徒有虚名的方士,炼出的所谓仙丹不过是让陛下变得更加暴戾,而头疼却未减半分。
那么药人呢,传闻中活死人肉白骨的药人,又是否真的存在,真的如此神异?
楚清淮阖上眼,仿佛回到久远之前,那时候陛下还是殿下,小殿下闹着要去看元宵灯会,他们便偷偷摸摸带着护卫出了宫。
好多好多的灯,金灿灿的灯火,月影人影灯影交错斑驳,他牵着小殿下的手,带着殿下猜灯谜,放花灯……他问小殿下许了什么愿,小殿下不肯说,她看着自己的花灯飘远,飘向光影不复的黯淡长河。
楚清淮想到这里,倏地又起了好奇心,他问陛下,当初她许了什么愿,可有达成?
赵无寐想了片刻,失笑道:“难说。”
她许愿要当太子,可父皇还未立她当太子就驾崩,她直接成了皇帝,这到底是达成还是未达成,赵无寐倒难以决断。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明白太子真正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好的她都要,太子听起来比皇子尊贵,那就该是属于她的。
谁能跟她争?母后拥有父皇的爱与尊敬,她是唯一的嫡子,除了她,还能立谁?
长公主赵璇韵抵达凤京的时候,已近隆冬。
驸马随长公主一同回到凤京,马车内,他担忧道:“陛下急召殿下归来,不知是福是祸。”
赵璇韵道:“如今各地起义,陛下身体欠安,膝下无子,两位皇弟又尚且年幼。此次召我回来,或是让我辅佐皇弟。”
“殿下当真要蹚这趟浑水?”
“为何不,这终究是赵氏的天下,我虽身为女儿身,可也没有看着自家江山落到别人手中的道理。”赵璇韵道,“当年裴鸷赶我出凤京,说实话,我当时松了口气。”
赵璇韵叹了一声:“我其实不过懦夫而已,把陛下一个人留在这里,承担裴鸷的折磨与羞辱。这次,我不想再当个懦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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