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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识檐看着那一摊酒渗入地里,蜿蜒成一个奇特的形状。酒香直漫到了天际,他不禁想,老顾这会儿该抿一口,眯着眼咂着嘴,夸自己的酒真香了。
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候,沈识檐没想到孟新堂会过来。见了面,两个人都没说话,沈识檐领他去给老顾上了香。变成了黑白色的老顾依旧笑得挺开心,沈识檐想起自己订报纸的那天,老顾跟他说,赶紧把人领过来看看。
其实沈识檐知道,这小老头儿哪有那么开放的思想,连顾陈念要出个国,他还跑来跟自己絮叨说现在的小孩儿心怎么越来越野、越来越不着调。他能这么快接受两个男人相爱,这么快让思想转了弯,不过是因为,跟他说找了个男人的,是他沈识檐。
老顾心疼他,特别心疼,从十年前的中秋,他串了很多条街去给他买他爱吃的豆沙月饼开始,他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沈识檐去酒房取了一瓶酒,和孟新堂一起敬了老顾。两杯酒洒完,他才觉得,老顾的丧事是真的办完了。
孟新堂在九点钟要开始盯一个测试,前前后后的时间算下来,他在这里也只能待一个不到小时。他看到沈识檐苍白的脸色,摸出手机,踟蹰了好一阵。沈识檐没容他想办法,他摘下眼镜递给孟新堂,到院子里洗了把脸,转头说:“我送你出去吧。”
快走到胡同口时,沈识檐停了下来,问孟新堂有没有烟。孟新堂从兜里掏出半盒烟,低头打开的时候,听到了响在寂寥的空气中的声音。
“昨天早上没听见老顾吊嗓子,我该去看看他的。”
他抬起头,看到沈识檐正垂着脑袋,额前半干的碎发被风吹得飘摇。
他攥紧了烟盒,手臂却是很轻柔地抱住了他。
“识檐,谁也不能预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这道理,沈识檐又怎么会不懂?只是懂是懂,情是情。
两个人抽完了一支烟,沈识檐又从孟新堂的手里抽了一根,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直到烟盒空掉。孟新堂沉默地陪着他,不说话,只在他含上了一支新的烟时,凑过去为他点着,偶尔亮起的小火苗和烟头的火星,便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
抽完烟,沈识檐催促了一声:“好了,烟都没了,你该走了。”
孟新堂伸出手,用弓着的手指背侧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到了我给你打电话,晚上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放心,”沈识檐点了点头,“明天我还有一天的手术,不敢不好好睡觉。”
等孟新堂走了,沈识檐又在胡同口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什么意识地就走到了那棵大树下。常聚着一帮大爷的地方此刻空旷得很,没有乐声,没有戏声,唯独一个石凳上,坐着一个散着齐肩头发的小姑娘。
沈识檐走过去,坐到顾陈念的对面,问她冷不冷。
顾陈念的脸上还留着泪水刚刚干涸的痕迹,她看了沈识檐一会儿,忽然问:“爷爷是看我睡着了,想早点让我回去睡觉,才说不做皮试的吗?”
沈识檐的呼吸沉了沉,因为他觉得这话中的感情,还有顾陈念的眼睛,是那么熟悉。很多年前,许言午也是这么看着他,问他,是因为我生病,叔叔带我去儿科看病,才会碰上他们,被他们害死的,对吧?所以,也相当于,是我害死了叔叔。
沈识檐恍惚到觉得失了重。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说不是,顾陈念也会像当年的许言午一样,认定了那个肯定的答案。
他忽然觉得,原来这就是生活,很多事情都在重演,上帝挑挑拣拣了许多不同的人,让他们去经历类似的事情。
“该怎么治病,是医生说了算的,做不做皮试,也该是医生说了算。”这是他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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