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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声道:“这把剑是十岁那年您赠与我的,说它曾是祖父使过的佩剑,名唤尘云。我从前不知寓意为何,现在我已经明白了,父亲。”
“原来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1]”不过抬眼功夫,寒芒半寸,元星津已经削去一缕发,将其搁在桌上,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粮,也不要钱。从前的元星津死在这里,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父亲了。”
“可我始终姓元,知道元家人世代守在北境,我拉得开弓,握得住剑,杀得了敌,没法在天高皇帝远的云州,守着富贵茍活。”
“我不为你,我为元家,更为我自己。”
元星津音落,再不肯停留半刻,他此时的镇定超乎寻常,竟然近乎蜕却了少年人的躯壳,径直跨门就要离开,元阳平直至此刻方才如梦初醒,慌乱喝道:“你去哪里!”
这会儿院里起了点小风,疏风朗月间偶闻雀鸣,元星津沉默片刻,只说:“回家。”
他的衣袖也被吹得鼓动,在快速而沉稳的步伐中轻颤着,像振翅的蝶。
他走得很急,一次也没有回头。
***
郁濯自宫中回到镇北王府后,终于一改此前懒散,日日朝外跑,整天往各处茶肆酒楼里钻,有一遭于繁锦酒楼门口碰见夫浩安,对方忍不住挑眉打趣道:“你家周将军前脚刚走,听闻你大哥与弟弟又马上要来,世子可得抓紧时间,快活日子不多了。”
“还是夫公子了解我,”郁濯冁然而笑,没正形道,“玩儿着呢——这不正要赶去再去见见我的小情郎么。”
他在夫浩安饶有深意的笑中,转身往南大街去了。
过去时候桑子茗正在屋中,玉尺蹲在缸边,伸爪去捞锦鲤玩,眼看着就要掉入水中之时,被今日还猫尚未离去的玉奇瞧见了,眼疾手快地抱了起来。
“小祖宗!”桑子茗连忙跟着跑过去,瞥眼瞧见跨门而入的郁濯,大呼小叫道,“这怎么还随着一位祖宗!”
郁濯今日有求于人,脾气出奇地好,不欲与他一般见识,同玉奇点头招呼后,便朝桑子茗伸出了手:“小桑大夫,我的药呢?”
“世子身体竟也有恙,”玉奇抱着猫,粗略打量中温声说,“面上可是分毫不显。”
“一点顽疾罢了,近来似是又要复发,届时可厉害得很。”郁濯摇着扇子,说,“要是不复发也没关系,喝上一剂,全作预防。”
桑子茗摸了把额间汗,囿于玉奇在场,他忍了又忍,只把装纸折得“哗啦”作响,好似被人欠了八百两,将那药打包好塞入郁濯手中时方才恨恨道:“是药三分毒,世子还是少喝为妙。”
郁濯往他怀里丢了一锭银,又敷衍地一点头:“下次记着了。”
他说罢,抬脚便走,回王府的路上总算得了点时间来放空,直至踩住侯府的青石板时才回过神来,瞧见了许多正由纯青透出点红来的石榴果,坠在繁枝小叶间,招人喜欢得紧,也将半月前零落腐烂的残果遮挡得漂亮,叫人再难想起那时的可怜状了。
可郁濯还记得很清楚。
他垂眸间沉默地行在长廊上,知道大哥与“郁涟”明日就要到。
他已将许多事都打点妥当,此次去北境,只打算带尾陶一起,桑子茗和米酒都要留在煊都——但这还不够。
......他仍旧放心不下大哥的安危,因而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郁濯提着药,直直跨入书房,文斐然独自等了他半个时辰,茶喝尽一整壶时郁濯才来,她刚要讽上一句,便听郁濯开了口。
郁濯问:“上次你说欠我一个人情,可还认账?”
文斐然搁了茶盏,闻言嗤笑一声:“不认的话,我今日难道是为嘴馋世子府中新茶么?”
“那太好了,”郁濯朝她狡黠一笑,说,“现在到你还清的时候了。”
你若开口,我很乐意帮忙。”
赵修齐淡然道:“好与不好,都是我分内之事,不劳兄长费心。”
赵经纶笑了一下,没有因他的拒绝而生出恼怒来,只拍拍他的肩说:“父皇近来精气神愈发不好了,脾气也更加古怪难测,你别往心里去。”
天边炸了闷雷,赵修齐在这场逼近挑衅的对峙中,感到了微妙的古怪和明显的不适,但君子的涵养支撑着他,叫并未在面上显露分毫,只揖礼颔首道:“多谢兄长。”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下阶时候朝臣已经散干净了,他的衣袂也被强风吹得乱翻,背影看上去格外单薄,阴云搅碎了明堂前脆弱的安宁。
风雨欲来。
隆安帝也已经入了养心殿,他比起夏时又瘦了一点,脸上褶皱的老皮像是枯萎的藤蔓,这双手翻看奏折间的动作已经慢了许多,他鬓发苍苍,早已回不到从前,可疲态永远是不愿意叫人看见的,隆安帝挥手,屏退了包括瑞庆在内的一众宫人,方才得以上榻小憩片刻。
瑞庆出去时候很贴心,眼见穹顶阴沉,便替隆安帝闭上了大部分门窗,只留下偏殿的两扇对流通风,他做事周到,又为隆安帝点上安神的龙涎香。
“瑞公公。”新调来的小内监羡慕他的熟稔,要万般殷切地亲自送他回去歇息,但瑞庆不为难人,他摇摇头,将几锭银子塞到小内监手里,给他放了休沐假,允他趁这半天出宫门看望家人,只需回来时候顺带替自己带两包东大街的李记糕点,要鱼鳞糕,余下的钱全作感谢。
小内监千恩万谢,顶着滂沱暴雨,终于赶在铺子关闭前买完东西回到宫中,瑞庆眉目温和,叮嘱他回去换下湿透的衣袍,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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