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策之争由来已久,建镇西北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原以为眼下这话题炒得火热,曾雉又年轻气盛不知进退,今日但凡有半个字犯在了忌讳上,都能经由福王之口传入圣上的耳中。
可谁知这书呆子竟像突然开了窍般,不仅只字不言西北之事,还巧妙地将话题引到朝廷正在推进的税赋改革上,看似歌功颂德一通什么也没说,实则却别出机杼地给出了一个两全的解答。
“哈哈!好!少年英才,大有可为!”
正思忖间,小亭槅门齐唰唰打开,福王刘瑧倚红偎翠地走了出来。
诸生屏气行礼,连齐赟也掀袍跪了下去。刘瑧目不斜视,走到因腿脚不便迟了半刻下跪的曾雉跟前,抬臂托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曾雉怔怔地,像被眼前煊赫的天家威势震慑住,叶观澜便替他答道:“回王爷,该生姓曾名雉,乡贯婺源,昭淳二十四年的举人。”
福王朝叶观澜睇了一眼,眸光轻动,点点头,转而对曾雉道:“你刚才说的很有意思,本王主领江南税改,近来总有非议声贯耳,心中难免困惑。小子寥寥几语,正好解了老夫疑窦,如蒙你不弃,可否到府上小酌几杯,本王也便学一学周公,礼贤下士一回。”
诸生骤然变色,尤其胡琦,一紧张,青里透白的面皮直如活死人一样。
曾雉脱口道:“我不……是公子……”
叶观澜迅速截住他,俯身下拜:“王爷知人善任,为社稷擢才,晚生敬服。”
福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叶观澜的发心,只有在避开众人视线之时,他的眉梢眼角方不掩饰那出锋的锐利。
“叶家,二郎。”
叶观澜仰起身,无所畏惧地同刘瑧对视,交接在一处的眼神如同两把剪刀互剪了一下,几听得见“喀嚓”一响。无形迸溅的火花各自入眼,他们相望的目光里都暗含对彼此的欣赏。
“晚生听训。”
短短几瞬里,刘瑧又恢复了先前玩世不恭的做派,迈着半醺的步子从叶观澜身边经过,自言自语般道:“老叶循,治学齐家有一套啊。”
叶观澜垂下的眸里内含神光。
曾雉今日这番“谋国为上”的言论,无疑戳中了福王的痛点——江南税赋改革一经推开,便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风波,就连刘瑧这个闲散王爷也被冠上“改革派”的帽子,明明只为民生福祉故,却莫名卷进了朋党之争——他为此深感困扰。
如今可好,什么改革派、守成派,他刘瑧力推江南税改,为的是给圣上守牢万世基业,无关阵营划分。曾雉一语化解了福王的尴尬处境,让他神灵俱清之余,也对这个小小后生刮目相看。
叶观澜有理由相信,经过与曾雉的深谈,这位看似两头不沾的老福王纵使不会当即转变立场,心底的那杆秤多少也会有所倾斜。
一行人去后,良久。齐赟敛袖起身,此时的他已经无心摇扇。
“矔奴与这姓曾的举子几时成了熟识,我竟然半点不知内情。”
叶观澜伸手抚平了氅衣的褶皱,他微垂的脖颈像脂玉一样延伸到衣领之下,风毛搔在净瓷似的侧颊,回望齐赟的眼神仿佛幼兽一般浑然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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