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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回雪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陛下所言,是从古理而断古人;回雪所言,则是从今理而断古人。毕竟时移世易,倘若夏少康生在秦末、汉末,未必能阻止得了什么!"
这话犹如一枚投入湖中的石子,霎时间引发了狂潮巨浪。司马炎有点讶异,却神秘地笑而不语,神色里有丝掩不去的赞赏之意。那几位近臣皆垂首不敢言,虽然知道这话对于皇上是明摆着的挑衅,但司马昭仪的后台,也是他们惹不起的。而曹髦闻言,已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猛地站起身来,毫不掩饰地狠狠瞪了司马回雪一眼,断然拂袖而去。
司马回雪抿着双唇,目送着曹髦怒气冲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转回头来对司马炎笑道:"糟糕,大堂兄,回雪好象说话太过直率,惹得陛下不快了。"
司马炎的脸上,连一丝担忧之意都没有,只是哈哈大笑起来,神情极为愉悦。"昭仪,你在这么多臣下面前公然不给陛下面子,是男人......就都会生气的啊!你就是被我父亲娇宠惯了,却养成这种有话直说的个性!"他似是意识到身旁的近臣们,又沉下脸,换了一种严肃说教的声音。"以后,你可不要这样做了,毕竟陛下所说的,即使你不同意,也不该这样当面反驳,太失礼了!教其它的大人们还道是晋公家教不严,让大人们见笑哩。"
司马回雪眉毛一挑,望着那群走避不及、只能陪着一脸笑容的文臣们,唇角浮起一丝似真似假的淡淡嘲讽。而那笑容,却成功掩去了那丝不知是对谁的嘲讽,看上去仿佛是因为自己在口舌之争里占了上风的愉悦。
"是的,回雪记住了。毕竟有些话......"她拖长了声音,转身离去前的水袖一甩,也掩去了她话语的后半段,那尾音只在她唇间流转了一瞬。"是能做、而不能说的。"
第十五章
已是掌灯时分,薄暮下的倚云殿,今日竟是格外的静谧。倚云殿的主人司马昭仪,自从驱逐侍卫事件之后,反而好似宽容待人起来,没有再任意处罚任何一名宫人;即使她有时会当场撞到有些宫人在背后议论于她,她也毫不在意一般,甚至很少为此发脾气。因此眼下的倚云殿,虽然宫人们仍旧小心谨慎地当差,却不再似从前般动辄得咎、提心吊胆了。
不过,虽然司马昭仪对待下人的态度有所改善,但她对皇上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前日在太极东堂,当着众多臣下的面,她就当场对皇上的观点冷嘲热讽,气得皇上拂袖而去。而且,从此事之后,她与皇上之间,刚刚因为她率先遵循"俭约令"裁撤宫人而好转的关系,又陡然降到了冰点。皇上本来就少去的倚云殿,这几日更是绝了踪影。
这使得所有的人都是相当不解:既然她有心要好好扭转形象,为何只能善待下人,却不给皇上留任何余地?而且现在后宫之争大局已定,虽然实际的决策者仍是司马昭仪,但皇后的头衔却已属卞解忧;何况卞皇后并未犯下任何可以招致被废的大错,司马昭仪想要登上六宫首位也是不可能之事。即使她想升为"三夫人"之一,没有皇上的喜爱,这也是不可能的想法呀?
没有人能捉摸得透司马昭仪的心思。唯一使每个人都确定的,是司马昭仪的确是个聪明过人的女子。她的不动声色,她的莫测高深,甚至她偶尔展现的友善可亲或冷酷无情,其后都抓不住一点她心绪的移转轨迹;有时她的决定、她的举动看似随兴而为,却要等到很久之后才能被旁人看出她的用意何在。
她,是从不做无意义之事的。甚至后宫暗潮汹涌的党争,她也似乎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家族的脸面和利益而为之;否则,倘若只是单单为了博取圣宠,她是似乎根本不屑将自己的聪颖和精力使出来的。假如她愿意,像她这样貌美而才高的佳人,很容易获得皇上的心;但她却只是冷静地、漠然地注视着皇上,不仅如她对待任何人一般地甚少假以辞色,甚至还不时刺伤他高傲而易碎的自尊。
皇上和司马昭仪之间的冷战,如今在后宫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旁观着这场分不出胜败的战争;没有人能断言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但他们两人全都是如此高贵、如此骄傲、如此出色却互相伤害,且一再重复着这场权力与爱憎的角力;有如夜空里璀璨却短暂的流星,无法想象下一刻的结局是永恒或是坠落,是皆大欢喜、或是两败俱伤。
司马回雪坐在内殿里,对着铜镜而坐,久久没有起身。镜中的倒影,仍旧是一张美丽而高雅的容颜,柳叶弯眉、樱桃小口,脑后虚挽的侧髻有几丝长发滑落颊旁,衬托出一种慵懒的忧郁。那镜中的女子,仿佛连忧郁或哀凄都是那么漫不经心,那么不能深刻。她的视线朦胧了,那曾经冷漠地说着刺伤他人的严厉言辞的声音,缓缓地在幽静的殿内回荡。
"月皎风冷冷,长门次掖庭。玉阶闻坠叶,罗幌见飞萤......"她长长地低叹,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在那里触到一滴早已凝结的泪。"清露凝珠缀,流尘下翠屏。妾心君未察,愁叹剧繁星--"
"怎么?你不是前阵子还在嘲笑皇后的《怨歌行》吗,为何现在竟连自己也吟起这种诗来了?"一个半是讽笑、半是沉郁的声音在她身后扬起,司马回雪陡然一惊,猛地回首。
曹髦就站在那里。他俊秀的双眉微微蹙着,双手负于身后,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她的容颜,使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呢,司马昭仪?"他微笑着,俊美的容颜上却笼了一层抑郁的雾,看着她睁大的双眼,他轻声地问道。"朕吓着你了吗,还是你自己的心思......吓到你了?"
司马回雪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往后退却,但那摆着铜镜的桌案挡住了她的身体。她只能努力摆出平静的神情,命令自己直视着他的眼睛。
"臣妾没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换上了一副惯以对人的冷漠脸孔,从容请安施礼。"臣妾还没有向陛下请安,请恕臣妾失礼--"
"失礼?"曹髦冷嗤,轻笑着重复这两个字。"司马昭仪,难得你居然也会觉得失礼?哈!"他大笑起来,笑得惊天动地。"你不是不认同朕的说法吗?你不是认为在众臣之前当众反驳朕的说话,并不算什么大事吗?"
他笑声一敛,突然迫近她的眼前,紧盯着她说:"其实,你也觉得这整件事情很可笑,对不对?嫁给朕这样一个已经失势的曹家子弟,委屈自己看着大权旁落的曹氏一族仍然摆着高高在上的威仪,很痛苦吧?很不甘心吧?很不情愿吧--"
"不对。"司马回雪的上身不由自主地后倾了一些,意欲保持与他之间的距离;但她虽然脸色有些发白,可打断他话语的声音却还是出奇地冷静。
"陛下是一国之君,臣妾能蒙受陛下的青睐,是一生也无法忘却的荣宠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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