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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遴选妃嫔的消息被她的叔父,刚刚被封为晋公的相国、大将军司马昭带回家来的时候,她是那么暗暗地欣喜着,祈望着自己能够雀屏中选。叔父也面露慈爱之色地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我们家的回雪,在官家千金里是最出色的。以我家的地位,叔父就不相信回雪不会中选!
果然她接到了入宫的诏令,并且立刻受到大家的瞩目,被称为是未来皇后的当然候选人之一。当她在太后的长信宫里,首度见到那传说中才情洋溢、文武兼备的年轻皇帝时,她的心一下就无可自抑地陷落在他唇畔那浅不可觉的微笑里了。
他神情庄重地亲口册封她为美人,赐住"倚云殿";还和蔼可亲地温言安抚忐忑不安的她,告诉她倘若在宫里住得太闷,就多过来陪陪太后、和太后聊聊天。他还充满了歉意地对她说,他身为一国之君,需要日理万机,且不断学习;所以他可能很忙,忙得无暇多陪她,要她千万谅解他的难处。
他表现得是那样的体贴,他那样辛苦忙碌,还顾及着她的心情;当他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走下来,轻轻拉起她一只手的时候,她的心里一霎那间充满了幸福和温情。她凝视着他俊美温雅的容颜,脑海里浮现了无数对今后幸福美满生活的期待。
回雪,你可幸福吗?侍立在殿外等候谢恩的叔父,踌躇满志地笑问道。
嗯。叔父,我好高兴被太后和陛下选中。她低垂着螓首,有点害羞地轻声说道。
哈哈,回雪,你怎么可能落选呢?别说傻话了。叔父朗声大笑,显然是已经得知了方才殿内的那一幕,志得意满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
将来......只怕你还会更幸福、更尊贵唷!他意味深长地下了个结论。
第二章
但那一切,一切的亲密、钟情、温暖、微笑......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影子。
当夜,她在倚云殿里翘首等待着他的驾临。可当桌上那对高烧的红烛都已逐渐燃尽,仍不见他的身影。她疑惑之下,命一名宫女去探个究竟,才知道她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后宫里的笑谈;虽然皇帝迫于司马家族的威势,不得不选择了她,且封为美人,可是在这名义上的新婚之夜,他却一开始就去了卞美人的寝宫,而且摆出留宿那里、拒不前往倚云殿的态势。
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五雷轰顶,犹如有人当头狠狠地给了她一棒。她不敢相信那位下午还是温柔地浅笑着、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的夫君,到了晚上就狠狠将她一脚踢开,表现得那么绝然、那么无情、那么冷淡;仿佛下午的那些幸福与温情,只不过是他碍于司马相国的威权,为她建构出来的美好幻影;夜风一吹,就如泡沫般消散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待她?即使他从不知道她对他的仰慕,也可以清晰地从她脸上看到能够呆在他身边的喜悦之情吧?而且,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她不是比那个胆怯的、畏缩的、沉默无声的小家碧玉卞解忧出色得多吗?难道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间,没有体现出她的高贵气质、她的清丽优雅、她的饱读诗书、她的大家风范吗?
她惶急地、焦虑地扑在桌上的铜镜前,从镜子里审视着自己的倒影。那一袭大红色的新娘宫装,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她在自己的脸上看不到那传说中司马家族人的倨傲不恭、眼高于顶,也看不到那传说中的心机深沉、冷漠善妒;她只看到自己眼中闪着的泪光,自己面容上几乎无法掩饰的委屈与痛苦,她是那么地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只因为"司马"这个姓氏,就被那个自己私心爱慕的人所遗弃,落得如此下场--
直到东方既白,她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梳妆台上的铜镜前,流满两腮的眼泪早已洗尽了脸上明艳照人的胭脂妆扮,原本脉脉含情、充满期待的眼神也已蒙上了一层暗灰的雾霭。
突然门外起了一阵骚动,在她怔愣之间,他已大步跨进房门,令她措手不及。她震惊万分地回头望着门口的他,一夜间已干涸的心灵却仿佛停止了转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忘了起身迎驾。
见她仍是端坐未动,他的表情间清晰地浮现了一抹厌恶。也许是她的态度更证实了他的猜想,司马家的人果然都是如此傲慢不可一世,丝毫不把他这个当皇帝的放在眼里;他们支配了他的人生、他的一切,罔顾他的意愿、他的志向,事事都为他做决定,掌握着国家的大权,让他活得像个万人耻笑的傀儡。而今,他们还要干预他的婚姻,送进一个司马家的女子来当皇后!
他知道这不可拒绝,虽然当初晋公司马昭向他和太后提起时,用着谦卑的措辞,表示家有好女,愿荐枕席,以侍陛下、孝奉太后;可是他还能有什么选择?除了点头应允接受这个司马家的女子之外?
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女子是如此美丽动人。她忐忑不安地垂手站立在阶下,因为紧张而全身微微颤抖;当太后命那几位入选的女子抬头时,他在她脸上竟然完全没有看到司马家人常有的阴险、狡诈、急欲篡权的丑恶。
她显然是很有才气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再加上她出身豪门仕族之家,气质落落大方,一眼看去就与众不同。难怪司马昭会那样信心十足,甚至露骨地表示他这个侄女,即使贵为一国之母、统领六宫,亦游刃有余、毫不过分。
可是当他想到了这一点,想到了那此时身在殿外候旨、却总是阴险地从隐蔽处窥视着他一举一动的"大将军"时,他对她那初生的好感也乍然消失了。
册封一个司马家之女做皇后,然后在他背后也监视着他,让他在白天食不知味、行止小心翼翼之后,还要在夜晚睡不安枕、日夜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吗?
所以他对她突然油然而生了那么一股厌恶的感觉,似乎她那娇艳美丽的容颜背后,存有着巨大的阴影,像一头巨兽、一只意欲吞噬他全部生命的恶魔一样,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伺机想要将他拆解开来、吞吃入腹。
这些,自从他登基以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他心底所深藏的怨恨,都是他所不能容的屈辱。可是他无力拒绝,他还太年轻,羽翼未丰,没有与之相抗衡的本钱。他只能忍气吞声地一桩桩接受下来,虚伪地陪着笑容,在司马家族面前,应酬着那个美得罪过、足以倾国--倾他魏国,倾他曹氏天下--的女子,司马回雪。
回雪惊觉了自己行为的怠慢,连忙起身,向他躬身行礼。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就叫她起来。一夜无眠之后,她看起来比他还要憔悴许多,脸上的脂粉也不见了,素净着一张脸;衣服有些不整,但并无绉褶,并不见一丝狼狈。那眼中充满的希冀之色不见了,眼神黯淡得像是无光的星辰;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平板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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