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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没等曹姽剥荔枝,蔡玖已经凑过去飞快低声道:“公主,奴婢是借送荔枝的名义来递消息,那谢重跑到京都告状,吴王当然不理他,陛下也借故拖延着,结果这老头把王道之当成救兵搬来啦!”
曹姽一呆,“嚯”地站起来,把一捧荔枝都掀翻了。
蔡玖撅着屁股忙着收拾满地乱滚的果实,这时外边已有人通传有客来访,曹姽此刻就在太守府里的厢房里,也不好直言不讳让人等在外面,正忙乱间,庾希已经领着谢重和王道之入内了。
谢重这大半年来历经离乱和苦楚,四十多岁的人老态毕露,曹姽依稀还记得他往日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如今在自己面前已经大为收敛,因为请来了王道之,不免就流露出些许得意来。
庾希在三人中家世和官职最低,并说不上话,他也就是负责把人带到而已。
但是当他看到曹姽竟然紧张得有点结巴时,对这个能够降服素来任性骄狂公主的王道之,敬佩到了极点。
王道之风姿郁美,虽是四十许人,却质若苍柏、面若墨画,连曹姽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王慕之与其父肖似,就已经迷得自己找不着南北。其实王慕之通身风度,尚不及王道之一二。
而他学问高深、智及千里,又是其子望尘莫及的。
曹姽怵他,一是因前辈子自己太过混账,王道之出手谋划篡位整治自己,这也便罢了,毕竟连慕容傀都忍不下去。二是王道之其人,不论哪朝女主得政,都是朝廷中流砥柱。
曹姽印象里的王道之,你说他一心为国,他也不掩自己意图保得王氏昌盛的私心。你若说他私心重,他辅佐女帝治国亦有高明之处。
或许就是他才干卓绝又清楚明白地表示自己的命脉就是整个王氏宗族,才令得曹致对他如此放心,王道之如此年轻就历任荆州、扬州两地重镇的最高长官,入主中枢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曹姽现在十一,这已是她离开台城的又一个初夏,回来一年多,她还未如此如坐针毡过。
她一脚踢开还蹲在地上的蔡玖,把面前堆了一地的荔枝往旁边扫了扫,迎上王道之在夏日里冰澈刺骨的眼睛,才听得他拿寒泉般的声音拜道:“臣王道之参见公主。”
曹姽见一地狼藉,不由脸红,虚抬了手才道:“王……王刺史不必多礼,你与庾太守还有谢公请坐吧。”
见自己出面,曹姽还懂得称呼谢重一声“谢公”,王道之心里莞尔,却没有给曹姽面子:“臣奉了圣命,从台城而来,代陛下探望公主,也好巡查两郡政务。”
曹姽听着就努嘴:“你任职扬州刺史,也管会稽和永嘉,这不是管太宽?”蔡玖跪在底下拼命拉曹姽袖子,被曹姽推开。
王道之脸上冷冷没有表情:“公主想是离了台城,尚不知臣已晋录尚书事、特许奉朝请。”
庾希已经把脸转到一边去了,谢重则掩在袖子后边笑,曹姽心里暗骂庾希老儿见死不救,又大大佩服王道之升迁之快,中书令可是主管朝廷机要的天子近臣,且握有实权,但是近臣也常面临皇帝陛下随时的喜怒不定,王道之被特许奉朝请,就是哪天令母亲生气罢了官儿,他还是可以上殿觐见,哪像谢重,因曹姽遇袭之事罢了官儿,就彻底求告无门了。
这样一来,曹姽就越发客气了,谁让自己母亲看重王道之呢:“那本公主姑且称呼一声王尚书,既你代母亲来了会稽,少不得本公主和庾太守要陪着四处看看。”
被陪着看能看些什么?王道之并没有顶着烈日到处走动的兴趣,他问得直截了当:“臣这回来,只为两件事。”
谢重的眼睛期待地看着王道之,便听他一字一句清楚问道:“一是关于谢家庄园财货俱失的缘由;二来自公主就藩,黄白之籍变动之数甚巨,赋税却不增反降,朝廷少不得要问一句,免得公主无辜,反被治下蛀虫欺上瞒下牵连。”
庾倩方才就在和曹姽商量这事儿,奈何她不听,此刻被王道之当面问及,庾倩只好愈发往角落里站,免得被曹姽抓去敷衍来人。
“与海贼那战正是兵荒马乱,本公主自保尚不及,哪里还去管什么谢家还是李家的财货?”她以为王道之是为了谢重来兴师问罪的,回答得毫不客气:“要我说,谢家高门大户,部曲之数甚众,自保难道不是绰绰有余?依本公主看,不会是监守自盗吧!”
谢重以为今天有人主持公道,冷不防曹姽根本不买王道之的帐,还反咬一口,气得他不顾礼仪哆嗦:“你……你血口喷人!”
曹姽也不生气,“嘻嘻”一笑:“谁是谁非暂且不理,只是谢家此回遇乱,永嘉本族几乎丧尽,莫不是平日坏事做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谢重一口气哽住,当下眼睛一翻,几乎气得仰倒。
庾希和庾倩连忙上前把他扶住,待他慢慢缓过来,这情景连王道之也皱眉,不知他是不悦谢重不堪一击还是曹姽咄咄逼人,也不纠缠这无头公案,反而直击曹姽弱处:“臣敢问公主,那三十税一又是怎么回事?”
曹姽本还想趁胜追击,干脆把谢重气死才好,不想王道之丝毫不受影响,一下拿住关键。她若是被问倒,与她坑瀣一气的庾氏叔侄也要倒霉,更不要提无辜的永嘉辛太守了。
这下骑虎难下,曹姽硬着头皮道:“那,那三十税一,乃是本公主遵循了母亲的教诲。”
这回答远超王道之意料,他以为曹姽可能含糊其辞,可能干脆耍赖到底,却想不到她把曹致搬出来了。
这下他王道之免不了也要问一句:“陛下何来的教诲?”
曹姽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去了后堂,扔给众人一句:“你们等着!”
庾希庾倩不知道她卖得什么关子,惴惴不安等着。蔡玖则如丧考妣的模样,公主犯错,庾家的不过丢官,他一个小黄门,也就只剩一条命啊!
不多时,曹姽默不作声地扯了一条透着墨香的绢帛出来,强作声势地把王道之身前一扬:“你自己看!”
那“休”字长长一竖,墨汁未干蜿蜒而下,流下一滴泪珠样的纹路,在场之人都没想到曹姽这样大胆,谢重一时又来了精神,正想大叫曹姽胆大包天,可他方才气得太狠,这会儿被庾倩牢牢抱住,只得嗬嗬喘气,嘴里却冒不出字来。
蔡玖略懂几个字,勉强辨出绢帛上写的是“与民休息”。只是墨香未散、墨迹未干,蔡玖欲哭无泪:公主你拿也拿个真的出来,这是骗傻子呢?
不想王道之半晌未言,就真的接过那副绢帛细细打量,片刻他又抬首看曹姽,曹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惊惶的内心,与他对视。
这孩子又长高了?王道之心想,这还是个小姑子呢,早年她似乎喜欢过慕之,如今恐怕个头也不比慕之矮!一身装扮似男非女,眉眼带着慕容傀的风采,胜过曹致许多,但那几许倔强,却更尤甚当年,见谢重激动得脸通红却说不出话,王道之好心朝他展了展绢帛道:“谢兄,真是陛下的‘飞白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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