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承宣觉得有一把刀子在捅他心窝。
他深吁了一口气,仰面头顶蓝天,莫名自嘲好笑。
他自己也觉太过自信,太蠢太傻太二太天真。或许,在他一直的坚信观念认知里,能娶到顾铮的难度,远远超过自己府上的鸡毛琐碎
是的,他扯了谎。
他有一个表妹,是他平安侯府上他生母吴氏的亲侄女。两个人自小就有婚约。这位表妹身子骨不好,小时候父母早早过世,算是投亲投奔到他府上来,一直跟着他母亲吴氏寄养在内院。
在没有遇到顾铮之前,连关承宣自己都以为,他会娶这位柔柔弱弱温婉可怜的小表妹。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桌子吃饭,一块儿长大。关承宣这位表妹身子骨非常差,心思也敏感,动不动伤春悲秋、太容易掉眼泪。开始时,两个小孩处一块儿,关承宣能从表妹身上找到他作为一个少年男孩的气概与威风。
表妹总是给他一种天生的保护欲,仿佛保护她、这辈子娶她,是他的使命与职责。
他不懂什么叫婚姻,什么叫情,什么叫做心跳和发狂,他可以常常去秦楼楚馆和歌女发生暧昧,调笑风声,把表妹怄得要死要活、而毫不在意。
可是这一切,在遇到顾铮之后统统全变了。
所以,后来连关承宣自己都惊讶于他原来竟为了个女人,能发疯发狂到这步田地
而这个女人,偏偏是对他不屑一顾。
关承宣在侯府算是个魔王,可是,他贪玩归贪玩,却还是有最最起码的良知悲悯和道德底线
他誓必要解除自己和表妹的婚约,可又不敢把事情闹得太绝太狠、不顾一丝人情后果。
他一直在寻找着一种两全其美的突破口。
表妹敏感脆弱,如同风中的灯烛随时会被吹熄灭。他害怕的是,一旦狠心绝情提出解除婚约,表妹就立即去死,活不成了事实上,已经威胁到过他好几次了吞金上吊服毒总有办法制住他
一条人命如今捏在他手里,轻不得一分,重不得一分,进不得一分,退也不得一分关承宣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委屈和压抑烦躁过。
“娇娇,我”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决定向顾铮坦诚。
顾铮道“关世子,我忽然又想起,我昨年这会子酿了一坛子樱桃果酒,就埋在这槐花树底下,你帮我一起挖挖”
关承宣一愣,女人的笑颜优雅、清和、美好。
当即明白了,顾铮多半也出他有话要说,给他找个台阶下。
五月的槐花正是串串成簇,重叠悬垂,香味浓郁时。纷飞如雪,拂了一身还满。关承宣拿着铁楸,两个人一边挖酒坛子,一边聊天。从过去往昔,以及院里读那些时光,又聊到时下。
顾铮道“时间过得好快,就像从前的那些日子是发生在昨天,分明那么远,却又感觉那么近”
她蹲着身,素衣青裙,头发简简单单挽了云髻,没有多余的饰物点缀,可是,阳光西斜地打在她侧脸,勾勒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轮廓。随着枝叶的随风晃动,那些缝隙里的阳光就如碎金摇落,一颗颗沾在她的睫毛鼻梁上。
她这一声叹,关承宣表情怔忪,眼波迷离,又是怔了。一个女人若说曾经光鲜娇嫩、妩媚风采的时候,令他百转千回,心动神驰,可如今时下的成熟平静,灵慧通透,却又让他久久、久久挪不开眼,复杂难言。
这就是疯狂喜欢、并上一个女人的感觉吧,一颦一笑,一点一滴,在他眼底都是最最美好的心灵震动。
两个人一直聊一直聊,终于,把那酒坛子给挖出来了,又埋头擦干坛子上面的泥土,洗了手,顾铮拿出两只杯子,各斟一杯,和关承宣坐在院中紫藤花架下品尝。关承宣道“很香甜,就是微有些酸”
顾铮笑一笑,她刚呷了口酒,又被日光晒着,着脸便红如粉霞,竟如少女般可。
关承宣轻握向顾铮的柔夷“娇娇,我不是故意要欺骗隐瞒你和关伯父的,我实在是有说不出口的苦”
顾铮“嘘”地一声,轻打断他“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以前,我身怀着六甲,当时蛮子军兵临城下,我丈夫为了保全整个宣城百姓,下令对敌军放箭,我以为我会死的,再无逃生可能但是,你冲过来,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把我硬是从那地狱修罗拉出来,接着,你背上连中三刀”
顾铮的眼眸有泪光,是亏欠,是感恩,也是感动愧疚。
关承宣很不是滋味,喉结滚了滚,正要说,“如果,其中我有什么骗了你,就比如,当时那周牧禹其实也”
顾铮轻嘘地又一声,道“你杀出重围,连中了三刀以后,我们坐上马车,你把我带到那城郊一破烂的土地庙里,当时,我你那样子,整个背脊血肉模糊,我难过,自责,还对周牧禹伤心绝望至极,我不停地哭,不停哭,接着,你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记得吗”
关承宣视线恍恍惚惚,炮火连天、战火纷飞的那段宣城日子,破烂不堪还漏着雨的小土庙,雨水滴滴答答,如珠如幕,隔开了外面纷扰惨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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