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如翠羽,那一双眸子如同蓝色的星一般,极为动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平缓的,可却字字皆伤,暗藏着尖锐的刺,北堂尊越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然间嗤笑起来,猛地笑道:“好,说得好,你在故意气本座,你从小就喜欢这么干……你很习惯在本座面前装假吗?装着满不在乎,装着不生气,装着对本座不动心——可你即便能骗过你父亲,本座却不相信你能一直骗得了你自己!”
北堂戎渡闻言,神色一变,心中依稀被劈开阡陌,他突然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几不可闻地呢喃,似乎他父亲说的话,会在日后的某一天,成为现实……北堂戎渡猛地抛开这个念头,他的呼吸微微地有点儿加快,渐渐又滞缓起来,他想说什么,却只是忽然拂下了北堂尊越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走到一旁,一时不语。
室中是甜腻的香气,北堂戎渡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点头,微笑道:“是,我心头有你,虽然大概不是你要的那种,可又真的有什么要紧吗?我帮你做事,帮你光大无遮堡,帮你去得这天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会和你一起去做,我承认这也有为了我自己的原因,可你不能否认,我也是为了你……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这话,你还记得吗?”
北堂戎渡说着,俊秀的眉宇微微蹙起,声音略扬,几不可觉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却情不自禁地柔和起来,轻声道:“父亲,你对我好,这是骗不了人的,而我对你的好,却说不定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上一点儿罢……”——
人的一生中,应该总有些人是比较特别的,江湖诡谲,在春花秋月的背后,更多的是腥风血雨,暗谋算计,当年他初入江湖时,心中总有一个身影,每当在受到挫折时,总能在那里得到一点慰藉,或许不多,但一想到他可以向他父亲证明自己,令这个强者认可他的力量,他就觉得多少轻松了一些,这个男人的强势注定了对方不会完全属于他,被他掌握,就像他自己不肯依附对方一样,习惯了控制局面的他,在这样一个无法被掌握、随时可留可走的强大男人面前,实在难以不去患得患失……而这一点,那人会知道么?
北堂戎渡心想,其实我对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并不是充满心机,要耍得你团团转的,总也有许多肺腑之言,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可你不该就那么说出来……——
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这些,那个人能做到吗?一个父亲永远不会丢掉自己的儿子,而一个男人,却很容易抛弃原本爱得死去活来、山盟海誓的情人……
少年的眼睛是晶莹剔透的模样,哪怕没有看着人的时候,嘴唇也是微微抿起,润泽的唇瓣红彤彤的,带着几分高傲或者倔强,北堂尊越忽然觉得有些心生怜惜,他想自己也许不应该是这种态度,他也许可以对少年更好一些,既然他是他的父亲,那么即便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年长的情人,他似乎也应该有更多一点的包容——他跟自己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因此北堂尊越走过去,右手缓缓捏住了北堂戎渡灰色衣袖下的手,北堂戎渡的眼睫微微跳动了一下,心中忽地一窒,他突然间抬起头去,去捕捉面前北堂尊越的眼神,北堂尊越被他的这种举动弄得一时有些惊讶,可当看着北堂戎渡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阴影,凝成点点波光时,右手便不由得更加轻柔地捏了捏北堂戎渡的手指。北堂戎渡眼波盈凝地看了他父亲片刻,突然间猛地双臂抬起,被一种疯狂又不可解释的力量驱使着,将北堂尊越紧紧抱住,整张脸贴在男人的胸膛上,让对方宽厚的胸口将自己脸上那种冷静而落寞的颜色牢牢遮住……
北堂尊越先是一顿,随即便将北堂戎渡拥紧了,一个个亲吻轻柔得如同羽毛一般,落满了少年的头顶,半晌,就听见北堂戎渡轻轻开口,说道:“你一向是护着我的,对我额外优容些,这些我都知道,我这个人生来就爱斤斤计较的,谁对我好,我会记得,谁对我不好,我更是从来不忘……你明知道我是这么记仇的人,这么小心眼儿,那天还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叫我生你的气?其实当时我明明知道只要我表现得难过一点儿,伤心一点儿,你就会先是心里觉得暗暗高兴,然后心疼,马上说些软话,甚至跟我道歉的,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不肯这样讨好你……”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然后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思绪如乱麻,手指抓着北堂尊越胸前的一缕柔凉漆黑的长发,在指尖上反复缠绕着,须臾,又缓缓开口继续道:“……当时你说我一向都这么聪明有心计,把你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很生气,很生气,完全不想原谅你,我想打你,骂你,想永远也不理你,哪怕你道歉也不行,怎么样都不行……”
心中一阵异样的交错翻腾,令理智一根一根地如同琴弦般暂时断裂,北堂戎渡的脸贴在北堂尊越的胸前,低声重复道:“你明知道我是这么记仇的人,这么小心眼儿,哪怕你道歉也不行,怎么样都不行……”他说着,突然张嘴一口咬上了北堂尊越的胸膛,毫不留情地用力地咬住,咬住那结实的肌肉,尖尖的虎牙甚至刺破了男人的肌肤,刺进皮肉,有殷红的鲜血慢慢渗了出来,染上了北堂戎渡雪白的牙齿。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北堂尊越拧起了眉峰,但他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杀气腾腾地一把推开北堂戎渡,或者狠狠揍这始作俑者一顿,他只是除了一开始因为受伤而本能地僵硬起了身子之外,很快就又重新放松了躯体,不但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侧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抬起了右手,同时充满自嘲意味地笑了一下,既而缓慢而轻柔地开始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眼神也柔软了起来,原本的戾气缓缓退去,似乎还带了几分怀念和惘然……他想,自从二十岁那年手刃剑神陆薛人,成为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之后,自己究竟已经有多久没有受过伤了?几乎都快要忘记了疼痛的滋味,而唯一让他重新品尝到这种感觉的人,只有他的这个儿子——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少年。
伤口缓慢地流血,有些疼,然而当北堂戎渡轻轻松开了嘴时,北堂尊越却怪异地觉得自己竟然有些微微失落,然后他便低低地开始笑了,那笑声似乎有点儿遏制不住,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厌恶或者别的什么,他只是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
北堂戎渡被男人抬起了脸,唇上沾着一点血渍,殷红得一塌糊涂,长长的睫毛些微扑腾着,如同蝶翅,北堂尊越突然很想用血把那嘴唇完全涂满,想必一定会美丽得紧,但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只低低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胸前被血洇透了一点儿的衣裳,然后伸手抚过北堂戎渡的脸颊,突然间板起了脸,冷哼一声,道:“混帐……”他说着,右手无声扬起,作势欲打,但那只手只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却终究没有狠狠落下去,而是轻轻放下,拨开了北堂戎渡的额发,眼神温柔着,低下头一点一点地舔去了北堂戎渡嘴唇上的血迹,又转而去亲吻少年的鼻尖,嘴角轻抿,眉峰似笑非笑地柔柔上扬,道:“……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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