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鱼的故事还在继续。王子发现公主正是救他的人,表达了爱意。人人都在庆贺王子和公主的结合,唯有小人鱼黯然神伤。婚礼的前夕,小人鱼的姐姐们用美丽的长发从海女巫那里换来了匕首,交给小人鱼,要她拿着匕首刺入王子的心脏,呼唤小人鱼用王子的死延续她的生命,回到家人的身边。结局是注定了的,改编这出戏剧的人没有改变小人鱼的结局。她最终没有照着姐姐们的话去做,而是在太阳升起前,走到入睡的王子面前,痴迷地抚摸着他的脸,匕首被扔进了大海。观众席上一片惊呼。纵然大家都知道小人鱼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大多数人看到美丽的人鱼默默流下眼泪,还是会止不住地心疼,因为这份心疼,期盼着她能够活下去。最后,小人鱼还是化作了泡沫。观众们还在为小人鱼变作泡沫心碎,却有旁白响起,言道小人鱼再过叁百年会得到不灭的灵魂。简安和邹静面面相觑,简安问:“小人鱼有这段?”邹静也是茫然:“不知道,是改编的人自己加的?”她们不信宗教,小人鱼的故事还是在小的时候,家长念给她们听的。她们听到的版本是儿童版,小人鱼的结局只到化为泡沫为止。因此她们不懂得那不灭的灵魂到底有什么意义,也无法懂得安徒生对小人鱼怀抱怎样的善意。不过不理解并不影响她们为小人鱼所影响,直到晚会结束,她们离开礼堂,邹静还是没忍住,提出了问题:“如果王子和公主结婚以前,知道了小人鱼才是救他的人,结局会不会不同?”简安与她行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听邹静问了一路,临分别,她回答了“我不知道”。晚会结束在夜晚,回家的学生或结伴,或独行离开学校。天空中下起了大雨,符静站在走廊里,她没有带伞,看着外面的大雨束手无策。“符静?”顾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符静还没回身,顾遇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怎么了?”他看符静一脸为难,“没有带伞吗?”符静咬唇,点了点头。顾遇想了想,递出自己的伞给她:“拿着吧。”符静慌忙摇头:“不……不行,”她紧张地差点咬掉舌头,“你……你也要回家的吧?”“没关系。”顾遇笑着说,“我等会儿会遇见朋友,她应该有伞。”顾遇想到的是简安。说完,他以为符静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于是把雨伞往她手里一塞,不等她回答,便冲进了雨幕中。“顾遇……!”符静想喊住他,可他跑得很快,把她的声音丢在了身后。她轻叹,双手捧住他送来的伞。她知道他一贯对人温和,也喜欢帮助班上的同学,送伞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事而已,可是……她没有马上踏上回家的路,而是专注地望向他离开的方向,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珍惜地打开了伞,走在雨中。顾遇想的是回家的路上总会碰见简安,如他所料,在雨中跑了一会,果不其然,在马路上看到了简安的背影。他向着前面大声喊道:“简安!”他大声地喊,简安没有马上回头,似在入神地想什么。等到他近了,又连喊几声,简安好像这才听见,回了头。简安持伞回头,看到顾遇奔跑在雨中,大吃一惊。在话语飞出去以前,雨伞已经自她的头顶飘出去,将跑近的他纳入遮蔽之下。跑过来的顾遇浑身湿透,头发沾着水珠,下颚还有雨水滴落。走进雨伞后,顾遇先是弯下腰,简安注意到这点,举高了伞。顾遇担心她吃力,就从她手中接过了伞。他个高,伞自他手中举起,伞顶留出大片空间,不像简安手里时空间狭窄。她望着他湿漉漉的脸,问道:“你的雨伞呢?”“借给同学了。”顾遇满不在乎地说。送同学雨伞,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并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哦。”简安应道。顾遇没了伞,两人只得并肩走在一把伞下。她正要往前,顾遇注意她的书包,顿了顿,又如往常一般伸出手:“书包。”简安没想到这会儿他还会想到帮她背书包。她抚上书包背带,说道:“你还要撑伞还要背你的书包,算了吧。”然而顾遇没有退让。他的手停在半空,重复了一遍:“书包。”她没有言语,抬眸看他。其实她自己可以背,但他十数年如一日,在回家的路上帮她分担书包的重量,好像已经成了某种习惯。她没有坚持多久,最后还是把书包交到他手上。没了书包的负担,她的肩头顿时轻松许多。大概这就是她会向他妥协的原因吧。接过了书包,两人并肩走着。顾遇想起简安先前没有马上回头,问道:“刚刚在想什么?”“嗯?”“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回头,在想什么?”“啊……那个啊……”她仰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指节干净分明,稳稳地举着雨伞,比她稳当。她收回视线,注意前方的道路,声音飘忽:“如果……王子知道是小人鱼救的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恐怕不会。”因为这回答,简安一顿,随后道:“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王子爱的是公主啊。”顾遇没有多想,坦率作答。“可是……”简安想起了舞台上表演的那位小人鱼,她在最后望着她的“王子”,泫然欲泣,可还是祝福了他,选择牺牲了自己。也许悲剧总是更容易引得大家念念不忘,尤其是眼看着美好的人物奔向悲伤的结局,于是好多人便畅想着,希望被毁灭的人物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邹静的影响。邹静说了一路,讨论小人鱼不同结局的可能,也许是因为如此,连她也生出了一点点不甘心。“可是救王子的难道不是小人鱼?公主不过是顶替。”简安争辩道,“难道王子娶公主没有别的原因吗?比如——因为家人安排之类的。”
“呃……可是,”顾遇说,“如果他和公主的婚约在最开始是由家人推动,那么在王子见到公主以后,他很确信他爱的是公主。”“可是明明是小人鱼先遇见的王子……”她好似不容易放弃一般,还在继续争论,“明明是小人鱼救的王子……”“唔……我觉得如果只执着于救人这点,会使得小人鱼更加可怜。”“……为什么?”“难道因为有恩情,王子就要爱小人鱼吗?”他说着,未发现身边的简安颤动了一下,“小人鱼需要这样随便的爱情吗?这样的说法未免也不尊重小人鱼。而且救人一命就要以身相许?其实公主也救了上岸以后的王子,如果因为救过他就要王子以身相许,那么面对小人鱼和公主应该怎么办?把王子劈成两半?”说着,他轻快地笑起来。“所以说到底,王子会和公主结婚还是因为他爱她吧。”简安惆怅地说。“对啊,”顾遇直率地应道,“如果他真的不爱,那么一定会有抗争,如果打算拒绝,他可以想出各种办法拒绝,可是他没有。正是因为他的确爱公主,才会那么高兴地同她结婚。”听完顾遇的说法,她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轻轻地笑起来。那笑声很轻,顾遇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堵。但他找不出原因,为此感到烦躁。他低头,简安明明就在他的身边,然而随着那笑声,他竟然觉得她有些远。他没有细想,动作先行,俯下身,靠近了她。“你很喜欢小人鱼的故事?”他们忽然靠得很近。她回眸,猝不及防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脸清晰可见,脸上皮肤洁白,干净光滑。她没有准备,一时慌乱,脚步往后退了两步,退出了雨伞遮挡的范围。顾遇反应很快,捉住了她的手腕,及时把她拉回身边。雨水滂沱,短短的几秒钟,就已经淋湿了她。他看着她,注意到雨水从她脸颊滑落,沿着锁骨往更深的地方去。蓦地,他感到喉咙发干,眼睛很快躲开,不再看她。简安也很慌乱,她需要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找一个理由。于是,她看似蛮不讲理地抱怨道:“都怨你!好端端地靠过来做什么?就知道吓唬我!”顾遇大呼冤枉:“我可没有。”“哼!”简安重重哼了一声,目光不自然地看向别处。简安看起来很生气,他笨拙地挠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小人鱼的故事。”“问就问,靠那么近做什么。”简安小声嘀咕,顾遇没听清楚,又想弯腰凑近,简安连忙说,“都怪邹静,都是她说了一路,害得我也好奇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把锅推到不在场的闺蜜头上,顾遇听清以后挺直了身子,她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这样么?”顾遇说,他原以为简安是真对小人鱼的故事上了心,但听简安的口气,似乎她其实没有放在心上。想到她方才笑声中无端的落寞,他不打算和她继续讨论一个注定伤感的话题,就想着换一个话题,“不聊小人鱼了,我们说点开心的事。”“嗯?”“后天周六,不是你生日吗?”经他提醒,简安这才想起来:“啊……对哦……”明明是她的生日,她却不像放在心上,顾遇为她无奈,而后眉眼间充满笑意:“后天我带你去吃大餐。”简安没想到他会有安排,急忙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怎么会呢?”他笑道,“那可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但是,”她的目光别扭地停在别处,“一个生日而已,你不用为我搞得那么隆重。”“为什么呢?”顾遇不解,“那可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可是,今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没有送你什么,所以你不用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她低头说。听了她的回答,他却笑了起来,笑容真诚温暖:“可是,今年的生日会你不是来了吗?你来了,这就够了。”简安忽地睁大了眼,抬头,看到他的笑容,怔在原地。顾遇在叁个月以前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十八岁意味着成人,这天顾爸破天荒和儿子一起度过生日,特地在本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为他举办了生日会。当天知道顾爸要举办生日会,简妈燃烧起了熊熊的热情。早上简妈带简安去做了头发,拉直了简安那头毛躁的长发。后来还让简安穿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那条连衣裙腰部有一条系带,等简安穿上后,简妈毫不客气地抽紧系带,简安被系带勒疼,嗷嗷直叫,然而简妈以为简安是假装喊疼,根本不理会女儿凄惨的叫声。“我不明白,”简安疼得眼泪汪汪,“顾遇的生日,为什么要我打扮?”简妈敲在简安的头上,赏她吃了一个“栗子”:“只是生日那么简单?你叔叔今天不知道请了多少人,我们绝对不能失礼。”简妈提起十二分的干劲,把简安打扮成了她喜欢的娃娃。简妈任意打扮,至于简安会不会喜欢,则不在她的考虑之列。或者说,她笃定简安一定会喜欢,自然不会考虑简安的想法。“再说了,”简妈为了掩饰简安的黄皮肤,费了很大的力气,铺了厚粉底,一边化妆,一边说道,“你也快成年了,小姑娘嘛,也该学着打扮了,”简妈说着,又担心简安就此只顾着追逐装扮自己,无心向学,忙添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稍微了解下不是坏事,但现在还是学习为主,等考上大学工作了,有的是时间学习。”简妈给简安化妆时,简安一直被按着坐在简妈的梳妆镜前。简安望着镜中的自己,经过简妈的打扮,的确和往日不同。白色的泡泡袖连衣裙是简妈特地带着简安上了商场买的。当时简安听说要买新衣,来了兴致,自己挑中了一条牛仔裤,被简妈否决。简妈选中的是一条白色束腰连衣裙,价格不菲,简妈特地问了导购员有没有打折,一听有,马上欢天喜地地付了钱。那条裙子很好看,简安穿在身上,甚至能称得上一句可爱。裙子很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不过简安不喜欢。给女儿化完妆,穿上裙子,简妈还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一条珍珠项链。给简安戴上以后,简妈的指尖拂过那条项链,心情复杂。“这是你太外婆传下来的,给你外婆当了嫁妆,你外婆又送给了我,”简妈说起来,感到心酸,“她也就给我留了那么点儿东西。”简妈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合适在女儿面前埋怨母亲,连忙挥走心中阴影,笑道:“今天特殊情况,就拿出来给你。下一次拿出来就该是你结婚的时候啦,到时候传给你做嫁妆。”简妈说话时,眼睛发光,未曾想过女儿的人生会有其他的可能。总体来说,简妈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只是当她的手放在女儿的肩膀,那触感让简妈陡然生出遗憾。“安安,我们该减肥了哈。”简妈不断捏着简安的肩上肥肉,那一刻,简安觉得像是被人提起脖子的肥猪。但她没有说话,目光静静落在那条项链上。项链上的珍珠颗颗拇指大小,饱满圆润,只不过光泽泛黄,是旧时光在它身上留下的印记。只是简安觉得那条项链化作一条绳索,简妈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像是在念动某个咒语,项链随着她的话语自动缩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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