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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亭晚一直住的这个房间,第一次知晓这个未探索过的空间。由于封闭,床头柜里没什麽灰尘。这是啥?纸和笔?
纸是泛黄的信纸,还没完全变脆。笔是油性的按式圆珠笔,宝蓝色。黎亭晚试了一下,笔珠的滚动僵硬生涩,和挥锄头差不多,但勉强能写。好吧,没门儿。床脚边一只蟑螂仰面划动六足,仿佛在拨动一个比它大得多的球,猫科的节肢动物。天花板一无所有。
小学时还在这里养过小鸡来着,两团柠檬色绒毛在相称的小竹笼里滚来滚去,掉下去,掉到外面去,不知道最后怎麽样了,外人是不可指望的,车门关上就是关上了。猫会不会捉小鸡吃?黎亭晚掀开iPad的保护套一看,电量3字头,还要留着应付回程的车途,车上好歹还有空调呢。山里夜晚凉快,但她身上黏着一层薄汗,始终闷热又烦躁。吃完泡面再洗澡,三分钟差不多了吧,还剩一半。唐突。写个一分钟的小故事,她不会介意的,她会喜欢吗?
“你为什麽不写小说呢?小说的字数不是最好凑的吗?”“我这个人写不了小说。嗯。也许你可以试试,但我不行。”“明明你有这麽丰富的生活素材,随便把你的经历写下来就是一篇小说了。”“不行啊不行,我做不到。小说需要连续性。我的生活是跳跃性的。”
黎亭晚撑起上身,把纸垫在iPad表面,抄起笔来写道:
“这次一定能离开这里。”“前面就是了,维持力场保护好名字。準备完毕,啓动逗号脱离装置啓动句号脱离装置啓动引号脱离装置走吧
哈,就这样!深红色、黑色、白色。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道。就是这个风格。鲨鱼、保护、收容。干脆一点。顺带一提,你知不知道他们会在大街上放鞭炮?火药的味道,每年都是这个时候。还有.......床垫的塑料膜上留下了手臂的两道汗印子,像是遮蔽的密云恰好透出的两片暗淡的繁星。黎亭晚把脚塞进鞋子里(鞋带只系一次就够了),大步走下楼。超市内嵌的文具店有卖印花的信封和面额很小的邮票,一种以防万一的手段,说不定哪一天语文课上会布置“写给妈妈(或者爸爸)的一封信”这样的作业。从灰尘的新鲜程度来看,这样的说不定说不定从来没有过。黎婷晚不想多买一支胶棒。老板的儿子在角落的小桌椅写着作业,像握着匕首一般握着铅笔,用末端的劣质小橡皮刮着薄薄的发皱的作业本。
“小朋友,这贴纸能不能给姐姐两张?”黎亭晚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页小红花塑料贴纸,花心是指甲大小的楷体“奖”字。小男孩疑惑地瞄了她一眼,揭下两片贴纸用食指递了过来。“你真棒,谢谢你。”黎亭晚接过小红花,把信纸塞进信封,一朵小红花固定住邮票,另一朵封住信封口。那只蓝笔在信封上更难写,她干脆也握起匕首。地址。名字。搞定了。
墨绿色的扁嘴。把信投进去。听不见墨绿色胃袋的消化声。好。天黑了,黑得平静,严严实实,毫无期待可言。
泡面不烫刚刚好。最后几根中途断裂的短面条也被从汤汁底部仔细挑上来。叶湘弦肯定是那种会把汤也全部一滴不剩喝光光的人,不用想都知道。黎亭晚心想着,把汤倒进水槽,她可不想被鹹到晚上睡不着。楼下传来脚步声,他们回来了。浴室是我的。
这个晚上先祖并没有托梦,应该没有,他们应该忙着开跑车兜风,下面应该不查驾照。
清早,越过对街楼顶,带雾的青翠在灰白的天空下涌近,而这灰白色的浅淡处又隐隐透露出令人欣慰,令人舒快的蓝。黎亭晚昨晚没戴角膜塑形镜,望望远山,却是格外的清醒。楼下的街道仍然惺忪,但行人的影子正利落地涌现出来。斜对角的一家早餐店里,老板正把磨好的米浆倒进抽屉状的蒸笼里,手腕转动,让米浆均匀铺满。浇上蛋液,撒上肉末。蒸汽环绕着他软塌塌的白色帽子。瓷碟里琥珀光泽的酱油,边上漂着几个小小的珍珠般的气泡。今天也是晴朗,目前为止黎亭晚没见过这里的雨天,云都被烟熏干了。
“宝宝,走了。”赵星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早上走,下午4点左右能回到。车从附近废弃的篮球场开了过来。
“就来。”临走之际,黎亭晚注意到昨日对祖先上的香早已燃尽,只剩下胭脂色的柄立在香灰中,与旁边无数的相似个体一起,无声地咳嗽着。它们永远迈不出与大腿紧紧相连的乌黑与苍白,曾经缓慢燃烧的那一点明明灭灭的橙红色,也随着渺茫的愿望或告解,飘向云外的极天了。
上午9点。墨绿色反刍,它消化不了纤维素。
“der,中午还在‘食惯嘴’吃?”黎亭晚对着内后视镜问道。第一只猫咪从塔里出来,向左一步步跑去。没有一次不是在“食惯嘴”吃的,没有人会不喜欢那里的肠粉。
“不然呢?”黎舟在副驾驶大嚼着柠檬姜片,光脚搭在挡风玻璃前,“这姜片真挺不错,下次路过那个加油站再买点。”黎亭晚能在后视镜中看见他颧骨上挂着的两片皮肤在咀嚼的动作中突出了松弛柔软的质地。
渐渐窗外的风景回归高速公路的平均值,草、树、灌木,仿佛在同一平面反複下降,是高压输电线的缘故。山没有那麽密集了,它们太笨重,尚未被寄出。
回到后黎亭晚和赵星河久违去了外公家。
外公赵长城的老花镜后两颗豆豉般的精亮眼睛漫漫地看着她。太阳穴附近那颗老人斑,木星的头颅。薄薄的白发透出瓦楞色的头皮。张成细菱形的嘴巴。左手挠着颈背,肱三头肌的长条状阴影。如果他突然戴上水手帽告诉黎亭晚他以前不是个军人而是个船长,她一点都不会惊讶。那麽此时他就是那个老船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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