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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虚词松了手,阑珊腾地跃起,羞愤交加,逃离了荷花池。阿织听音辨形势,悄悄挪开了一指,见步虚词默然坐于椅上。她蹲下身一块块收拾着碎片,极为小心,生怕弄出声响,但愿步虚词忽略她的存在。
步虚词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笔,摁了一处机括,金笔转眼成了金笛,有管有孔。将金笛凑近嘴边,手指扣上了音孔,横笛吹奏出乐曲。清音一曲,抑住内心的烦躁。
这曲子,阿织极熟悉,因为是步虚词经常吹奏的那首“八声甘州”。笛曲幽咽,缓缓从他指间渗透而出,遍鸣荷花池,袅袅上天,注满云霄。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照,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阿织低声唱和,每闻楼主笛声,她都忍不住哼唱这些词句。曾是他一句一句教会她唱的,以后他一奏曲,她便伴唱。阿织明白这时他是不需要她伴唱的,但控制不住自己的歌喉。多年的训练和习惯,哪是一时就能改的?
一声声的笛音里,彷佛凋尽了眼前正艳的荷花,它们没有了灵气,因为生命尽皆陨落在那支金笛的孔音里。这夏末之景,抵不过笛音里初秋的萧冷。万物皆灰,物华终休。
高楼处,单凌波冷眼观看。荷花池的一幕幕尽皆收入她眼中,从作画到鸣笛。一丝感情也不牵动,这些年,她冷眼惯了。
凭楼处,阑珊顿住了脚步,望向这空茫的天。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少女低声的鸣唱,亦随笛声袅然入了晴空。一滴清泪滑下阑珊面庞,坠下了高楼。
渡云楼,摘星楼。
“二楼主,楼主带回的女子是冷月庄的人,乃现任沉香阁主。”一人跪地,一句句汇报。
单凌波唇边勾起笑意,手指卷了垂下的黑发,发丝在指间回旋。“真是无巧不成书!天意啊!”挥退了属下,她笑了一阵,渐渐有些悲凉。“父亲啊,女儿无能,这百年基业,只怕要毁于一旦了!当年,为什么您就不信我?”双手捂住了脸,只有双肩颤动,房内无声。
她的罪孽,父亲是知道的。她让他失望透了吧?从小到大从未打过她的父亲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渡云楼早晚要败在你手里!”那是父亲一时的气话,还是,他在预言?弥留之际的父亲将楼主之位传与步虚词,他一手提拔的年少有为的步虚词,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碍于她如同公主般的地位,步虚词为渡云楼增设了从未有过的二楼主,她家族的血脉依然是尊贵的。地位虽尊贵,可她在他眼中呢?
他在父亲跟前聆听教诲,她在父亲身后笑着看他。年少时,他让着她,她总是可以为所欲为。她是公主,他不敢违逆她。那时,是多么快活啊!她人生最鲜明的色彩是那时候父亲还在世的年岁,父亲一去,她再无依靠。他亦不再是听命于她的属下,因为,他成了这里继任的主人!
他从她身边走过,在她面前,坐上了楼主的位子,所有人向他行礼,而不是向她!她茫然不知所措,跌落进了谷底,终于明白,她失去了所有。
他登上了巅峰,她走入了谷底。
父亲都舍弃了她,还有谁不会舍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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