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柄不受调伏的剑,恰如一个不可驯化的人,是不能留在空明天的。
谢苏伸出手,在这柄剑上轻轻一敲,其声铮然。可惜他已经有承影了。
片刻之后,谢苏发觉腕上一痛。
他翻过手腕,见收紧的袖口有鲜血透出,下面的肌肤已经凭空出现一道伤痕。
这种伤痕,谢苏再熟悉不过。
这伤意在惩戒,因为方才他心中有过一瞬的可惜与不忍。而这便是空明天不该有的东西。
他将袖口解开,把如水般轻滑的白绸推了上去,露出一只修长结实的小臂,上面却有层层叠叠的伤痕。
最新一道,就是腕上还在透血的那处。最旧的,是一条淡淡的痕迹,谢苏已经想不起来那是因为什么。
天河之中,无数尘世如星辰般浮现,一闪而逝。
谢苏无意中抬起头,看到流水中的一幕。这匆匆一瞥,令他心神巨震。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天河流水如镜,照出那尘世的一角。天门阵徐徐旋转,无数道凶悍戾气下,现出一个身影,从容立于浑浊天地之间。
这人生就山岗一般的静美,也如山岗一般沉凝。
他从身上握住一簇灿然金芒,随手投了下去。金色光华落下的一霎那,气度凛然,横无际涯。
在他脚下极远处,是汹涌奔流的弱水,吞没一切,是连片的城郭,悲声四起。
那是明无应。
他神色之中并无悲悯,也无眷恋,仿佛做这件事只是随手而已。
谢苏脸上流露出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动容之色。
明无应自天门而下,脱去龙骨的一幕,原来自己早在那么久之前就看到过。
自己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他了。
他看到自己握住眼前的长剑,反手向天河之中掷去。
这柄桀骜不驯,不为空明天所容的长剑,化作流光坠向那处遥远尘世。
他想,送给你了。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看来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多愁善感。”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带着一种不知道是否能算是善意的嘲讽。
谢苏转身,见到国师向自己缓缓走来。
他此刻经历犹如幻梦,见到国师,内心不知为何,毫无惊讶,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国师微微一笑:“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就是天魔,难道不知道我是由人心所幻化?这无数凡世,可能永远没有圣人,永远没有神仙,却一定会有我。连这至高无上的空明天也不例外。”
谢苏淡淡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国师了然地点点头:“山河璧中有你的魂魄,上面又有我亲手落下的禁制,所以山河璧碎裂的时候,将我也卷进来了。”
“金陵城中桃花疫实为繁清下毒,而你的血可以解毒。我只问你,是否饮过你的血,就会变成天魔种?”
他问出这句话,国师却是忍俊不禁。
“到这个时候,你竟然还会问我这个。谢苏啊谢苏,这就是你被空明天放逐的原因,你难道还不明白?答你也无妨,若是饮下我的血就可以转变,那盐湖是我血肉所化,天下已有多少人吃过解池的盐了?难道个个都已变成天魔种不成?你有心思来问我这个,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国师的身形一动,宛如无数光影浮动,幻化成无数人的面孔,环绕谢苏四周。
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幼童,有男子,也有女子,有英伟俊美,也有丑陋猥琐,一人千面,无数人声一齐向谢苏涌来。
“大道无情,生育天地。空明天至高无上,只能容留真正的无情之人。你若生来有情,必遭放逐,流浪生死,常沉苦海。”
天河水幕之下,国师的诸般化身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水雾涌来,谢苏眼前景物变幻,再度停下来的时刻,是他被放逐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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