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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垂睫,敛去眼底之色,依他之言撑身下案。
他转身,抽笔摊纸,倾身写了些什么,然后递给她,再开口时声音暗哑得几乎辨不清:“明日回翰林院去,拿着这个去找张仞,就说是我说的,让你在编检案上跟着方怀学修前朝之史,不必再来东宫祗候。”
她伸手接过,“嗯”了一声,声音也透着哑意。
他看她,方才她胆子泼天也似的大,出口屡道放肆之言,也不怕他真在此处“无所顾忌”起来……可她此时此刻却又露出这种淡然恭敬的神情。
她将那薄纸轻轻折好,收进袖袋中,然后又去将案上错落摊着的几本关于潮安北路的折子重新理好,看他道:“臣方才忘了说,殿下白日里吩咐臣做的事情,臣俱已做完。”
他不吭声,看着她慢退出去。
可她走了几步,待到殿门边上时又转回身来,眼中温亮,红唇微开:“臣在翰林院颇不为那些老臣们所容,不肯与臣实差,又因沈大人从中相扰,才使臣前来东宫祗候。臣一心为民为皇上,又岂愿居于殿下翼后?今日种种大逆不道之举非臣本意,实是想让殿下将臣遣回翰林院去,如今有了殿下的这一纸字谕,臣便能安然于翰林编检案下理事了。臣多谢殿下,先前得罪之处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他站得笔直,听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完这些话,神色变也没变。
她便对他遥遥行了个礼,转身出殿。
随着殿门重重阖上的一声响起,他心扉却似被人同时重重拉开来,清透有力的砰脆声,令他不由抬手一揉胸口。
莫论她是否真对他有所图,莫论她今日胆大放肆到底是因什么,他都不能否认,这个女子令他略有心动。
章二十骑射(中)
入秋之后,翰林院亭堂里外均是落叶,微卷的叶片,短硬的直梗,青红棕黄纷纷漫漫。
里面厅明几亮,举袖不沾尘。
孟廷辉坐在书案后面,身前案上堆着近丈高的卷簿,显得她人更是娇小。
这些书中大多是前朝旧志,有些已是破败不堪,书脊线角都散了开来。
她埋着头,看得仔细,宽宽的官服袖口被她自己挽系在臂上,指间紫毫飞快地在面前册子上点记着。
皇上年前有旨,着翰林院大学士方怀衔领诸学士承旨并修撰、编修,承修前朝诸国史录。
这份差事翰林院里不知多少个编撰都在眼红,不少居翰林院三四年的年轻进士都没能被方怀看中,而她因拿了太子的手谕便轻易进了这位在翰林院二堂东面的编检厅,因而更是兢兢业业,不敢犯丝毫差错,就怕她费劲心思得来的这份差事也没了。
方怀虽不似张仞那般严苛,可性子生冷,因才华横溢、经纶满腹而受诸多学士承旨们尊重仰慕。此番她在他案下治事,虽只得了个协录地方志的枯燥差事,也足以让她在翰林院稍松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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