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道!”
孟衍沉声道:“章侍郎死里逃生,万幸不过,你还说这种话,同僚情分何在?”
章衡听了这假惺惺的话,暗自好笑,大家各有所图,狗屁的同僚情分。
“够了!”
天子不耐烦地一挥袍袖,十二旒晃动,他神色不清,道:“丽泉少年英才,正直纯厚,朕不相信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栽赃嫁祸什么人。眼下贼寇猖獗,连刑部侍郎尚不能自保,何况平民百姓!当务之急是擒获真凶,以免人心惶惶。孟卿,你以为呢?”
天子凌厉的目光射向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孟衍,孟衍低头附和道:“圣明无过皇上!”
这对相伴多年的君臣,情分是有的,龃龉也少不了。在天子眼里,有时还是光彩照人的年轻面孔更干净些。
虽然并不希望章衡活着,这次谋杀却并非孟衍的主意。是手下什么人,抑或是飞鹏帮擅作主张,事已至此,他知道再追究也无甚意义。回去后,他命人传话给飞鹏帮,近日勿要生事。
歹徒用火药谋杀章衡未遂一事下午便传遍了京师各大衙门,到散班时已经编出了好几个版本。刘密离开值房,正要去探望章衡,却见晚词罩着一件灰色斗篷迎面走来。
“少贞,你怎么来了?听说昨晚火药爆炸时你也在,没伤着罢?”
“我没事。”
晚词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道:“刘大人,我想你常与戏班子打交道,对面具必然不陌生。这是我照着宁月仙的面具画的,不知你能否看出什么?”
那晚刘密和章衡只顾着打斗,天又黑,宁月仙动作又快,两人都未看清她戴的面具,只有晚词看清了。
面具样式古怪,颜色鲜红,刘密拿着这张纸,借着廊下的灯光凝视半晌,道:“我好像见谁也有这样的面具,一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晚词点点头,道:“我听同僚说柳巷有家店的鱼羹不错,我请刘大人尝尝如何?”
刘密笑道:“我正要去看丽泉,何不叫上他一道去?”
晚词道:“章大人不喜食鱼腥,还是我们两去罢。”
刘密因她和章衡私定终身,多少也算半个朋友妻了,想着避嫌,见她这么说,又不好拒绝,迟疑片刻,道:“今日怕是来不及,明日去罢。”
晚词道:“那明日散班我在唐记酒楼等你。”
刘密说了声好,乘轿来到章府。章衡刚刚回来,带着他欣赏自己被炸毁的卧房。下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残桩断壁伫立在台基上,也令人触目惊心。
刘密道:“十年来,京城从未出过这样的事,皇上想必气极了。”
章衡道:“我看这不像是孟相的主意,多半是飞鹏帮要报私仇,可是在皇上心里,他已经洗不干净了。我早就说他像故事里的老虎,总有一日被伥鬼逼得无路可走。”
刘密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走到书房里,两人坐下吃了杯茶,准备下棋。
刘密道:“少贞请我明晚在唐记酒楼吃饭,你也去罢。”
章衡一愣,道:“她怎么不请我呢?”
刘密道:“她说你不吃鱼羹,就不请你了。”
章衡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难道酒楼只有鱼羹,没别的菜了?摆明了就是不想请自己。
“既如此,你也别去,让她自个儿吃去。”
章衡拧着眉头打开棋盒,捻起一枚黑子摁在棋盘上。
刘密不禁笑了,道:“不过就是一顿饭,你怎么小孩似的赌气。她与你情分如何,你心里清楚,只是你们关系复杂,她顾虑甚多,有时想避开你透口气也寻常。你要去,也没人拦着你,何必非要她请你?”
章衡默不作声,眉头渐渐松了。下完棋,吃过饭,刘密告辞离开。
章衡送到门口,刘密将手炉递给他身后的小厮,道:“这手炉不怎么热了,麻烦添些炭来。”
那小厮接了手炉去了,刘密道:“丽泉,你志存高远,这自然是好事,但你务必保重自己,你若出了事,叫她怎么办?”
早上姚尚书和安国公都说,丽泉,万幸你平安无事,否则叫我如何向你父亲在天之灵交代?
太子说,丽泉,你若有个山高水低,变法之事叫我托给谁呢?
章衡这一日下来听了无数关怀,不过尔尔,唯有刘密这句直中要害,深入心扉。也难怪,被他蒙在鼓里的人,怎么能看穿他?洞悉那场骗局的刘密,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看着刘密,神情感慨,把臂道:“我明白。”
亦敌亦友这些年,两人终究是挚友,情敌的关系非但未能疏远彼此,反而因为守着同一个人的秘密,变得更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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