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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在阶上又站了一会儿,此时,她已经脱了外面的宫装,只穿了件居家的兰花小袄,系着一条海底银团的的裙子,卸了满头珠翠。看去纯雅简素,淡如和风。她的脸色已经看不出生气。只是显得有些沉闷而已。
“弦子别闹了,当心踩到雪下的泥地,白糟蹋了新上脚的靴子。”阿南开了口,却是全对着弦子说话。说完一撩门帘转身进了屋子。
我这才发现,长信宫全都换了门帘,原先冬日里用的厚棉帘子,此时全都换成了夏布的五彩撒花帘。暮色斜斜的照着,这些花帘在轻风中微微和鼓动。竟然是我想像中家的感觉。
当年,我等着父皇将我外放蕃王,也曾想像过自己在封地能有一个简单质朴的家,家中的女主人掀开门帘一声声唤我和孩子们回家吃饭。只不过,那个女主人……
弦子像个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他向院门边那个已经消减了许多的雪人噜噜嘴,“姐姐刚才回来时发脾气,说要推倒那个雪人,她说雪人终究靠不住,守不了她的安全。”说完,弦子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怯怯的。
我苦笑。揉揉弦子的头,难怪母后喜欢他,他说话真能戳人心窝子。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知道我听了这话心里会发酸。
阿南哪里知道我的为难,冯嫣儿算什么,我所要的远比那个女人重要十倍。
弦子一本正经的掸掸身上衣襟,检查一下靴底是不是干净。然后阔步的沿着石径向屋子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我没动,大眼睛向我闪一闪。
阿南没有邀请我,可也没说不要我进去。
这就是说,我当然可以进去。我是皇帝,皇宫里的任何地方都是我的地盘。连整个大肇都是我的地盘,更何况一个阿南小小的寝宫。所以,阿南不能拒绝我!
我悄悄地吸一口气,昂首阔步的越过了弦子。
阿瓜早早的为了打起了帘子。看到我,这孩子像是放了下心似的。她向琴室的方向让我,显然阿南在就那里。
阿南的琴室里春意盎然,窗上已经换上了胭脂红的纱帘,小窗半开,纱帘轻灵的随风起舞,一枝红梅斜插在长颈梅瓶中,映得窗外丝丝缕缕的晚霞都黯淡了。
屋子中间,一只小案放在锦褥上,案子不大,可上面放满了点心果子。还少不了各色小菜,当然,还有酒。
阿南独自一人倚着椒墙坐着,腿上放着她的冰清。手里还擎着她的碧玉杯,一只小酒壶就放在她的身边。她正半耷拉着眼皮,不知想着她的什么心事,完全没看到我进来似的。
我抽了抽鼻子,满屋的酒气。拌合着春风的暖意,让人有些薰薰然。。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也不叫上我。”我走过去,想凑到阿南身边,贴着她坐下。
结果阿南动作比我快,她像是被我惊醒了似的,还不等如意为我脱了脚上的靴子,就已经起了身,跪坐在锦褥上,慎重的向我的磕了头。“妾恭迎皇上赏脸光临。”
我愕然地看她,她已经很久没和我这么客气了。
弦子也上了锦褥,他从一只大金瓯里舀出一杯酒来,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嗅了嗅,“这是上好的屠苏酒啊,”我说,“阿南怎么可以独享!”
阿南没喝醉,她的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皇上请。”她向我举了举酒杯。
我踏上锦褥,和以往一样,找个舒服的地方倚了,靠着阿南。“今天过年,随便点吧。”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等着阿南质问我。
可阿南没有,她什么也不问,只是殷勤的又为我斟满了酒杯。
她的殷勤中有一种生疏,让我似乎又回到了刚刚与她相交的时候。这样的客气与生疏里,总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在。比如,此时,阿南又是把她的大眼睛藏在浓浓的睫毛后面悄悄的看我了。
我再一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南忙又斟满。
“阿南,今天的事我得谢谢你。”我看着,酒从白瓷的小壶口里流出来,清洌的酒香四溢,“若不是你,我又要……”我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腹,那种绞痛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今天真的好险,我只为那是阿南提供的禾米,便有些掉以轻心。好在阿南提醒了我。
阿南恭敬地说:“这于妾是应该的。”
我抓走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这回不用阿南斟,我自己夺过酒壶来,可是摇一摇后才发觉,酒壶已经空了。我抓起案子上的金瓯,自己为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不用人劝,自己一饮而尽。
阿南的脸上有点一吃惊。
弦子则忙端起桌上一碟凤爪递到我面前。
我抓了一只凤爪慢慢的跑。
阿南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她变得不动声色,慢慢靠回墙边,好像有些无聊似的,拨了两下琴弦。
“今天弦子也在这里。我索性把话说开,”我索性放下了酒杯。“冯嫣儿那边,暂时不许你们动她。”
阿南静静坐着,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她长长的羽睫凝然覆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而她的指尖正轻轻捻动着琴弦。却压抑着,不让琴弦发出声音。
我这样说可能有些伤人。至少阿南现在与冯嫣儿已经是势成水火。且不说那天阿南被她们打了头,就是今天,她们利用阿南的禾米来下毒,那意思也是十分明白了。就算毒不死我这个皇帝,这黑锅也是打算让阿南来背的。
“不是因为我还爱她,而是……”我伸手握住正在拨琴弦的手,“我留着她有用。再说今天那样的情形,就算何紫鱼指认是冯嫣儿想要害你害朕,冯嫣儿也可以失口否认。你可曾曾确确实实抓住冯嫣儿与何紫鱼来往的证据?没有证据,她还说不定反咬一口。到时你说得清吗?唱歌也好,下毒也好,乃至打了你的头也好,冯嫣儿可没有一次是自己动手的。没有人证物证,追究她的结果,最多也就是她没管好这宫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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