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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说着去了。不多时,他引了七八个人来,歪戴头巾,短衲袄子或敞了胸襟,或将带子束了,每人都踏了一双破鞋。有个头戴猪嘴头巾,身着皂布袄子的人,尖削的脸儿,嘴唇上养了两撇老鼠髭须,头巾缝里,倒插了一杖腊梅花,却是个泼皮样儿。张三先引了他到佛堂上,向智深道:"这人叫扑灯双孙宏。一向卖个零食,串走茶楼酒肆,他有个本领,任是甚等人在茶酒肆里取乐,他必得前去兜售一些胡挑、松子仁儿、豆蔻之类,因此人家便和他取这浑号。这里弟兄们都听他话。东京城里地面,他最熟悉。"当张三引见时,孙宏向鲁,史二人唱喏,各拜两拜。跟在他后面的一群破落户子弟也都七上八下拜了。鲁、史两人慌忙将他们扶起,没个坐位,就分在柴草堆与阶石上坐了。鲁智深掀去幞头,露出秃顶,笑道:"让你们认识酒家。"众泼皮都大笑。鲁智深道:"各位虽是个贫民,你们在东京厮混长大,怕不是沾了国家恩典。往日我们笑骂奸臣误国,于今他们是逃走了,现在是忠臣孝子仁人义士出头之日,你若是条汉子,就该挺身出来,作一番事业。洒家出了家,本是世外之人,看到国家危殆,也回来出个力,难道你等衙守在东京几代的人,却眼睁睁看了国破家亡?你们都道我们梁山人物义气,恨不都投入梁山,你看我们兄弟在河北独战金兵,堵了那奸臣嘴,道不得我们一个不字。他们往日都道你们是习民,你们正好学我们弟兄,洗刷这臭名,也堵他们嘴。"众泼皮都遭:"师傅道得是,我们愿跟了师傅出力,便是无处去投效,我们弟兄自己也操起刀棒来,杀几个鞑子出气。"鲁智深听说,反向他们拜了两拜,叫道:"你等此话,快活煞洒家!"这一席话,引起东京市民一番义举来。
第三十四回李相公卫国募民兵何制使守城纳义士
那鲁智深尽管出家多年,却不曾改得他的性格,见着一番话说服了许多泼皮,抑捺不住心头高兴。便向张三笑道:"你说你阿哥家里有半瓮酒,你且将来,洒家要和各位各吃一两碗。"张三笑道:"小人刚才说到街上去买些果子荤菜来,师傅却又不肯。"鲁智深道:"我还要去厮见张青兄弟们,怎耐烦在这里吃酒?现时且吃两碗,助助我这兴致。明天且约各位到酸枣门外菜园子里痛快地吃一顿,不强似这里和你们热闷,又耽误了我和旧日兄弟相见。"李四道:"三哥,师傅恁地说了,我们只管依他,明天到菜园子里去吃个醉!"鲁智深道:"恁地便让洒家两日都吃得痛快。"众泼皮听了,便去张三家里搬出半瓮洒来,又取出十几只碗放在桌上。史进便揭开瓮盖,取碗舀了酒,都分给各个泼皮,大家围着酒瓮站定,不一会,将半瓮酒都吃了。鲁智深将酒碗放下,向众泼皮道:"你们明日午牌时分,都来菜园子里相见。一个不来,下次休在街上撞到洒家,老大拳头请你。"大家都笑了。
史进看看院落里日影,因道:"将近午牌时分,我等且向张青店里去,也休教他们挂念了我。"鲁智深着张三、李四跟了去,别了众泼皮,来到张青酒店。孙二娘在柜台里看到鲁暂深,直迎到街上来,连道几个万福。笑道:"这是天风吹下,不想师兄也来了。"随了这话,戴宗、张青、曹正都迎了出来,群向鲁智深唱喏。他笑道:"洒家自离开五台山以来,整日兀自心里烦恼难受,今日得见各位,且教洒家快活。"张青笑道:"正预备好了酒饭,等史大郎回来吃,于今师兄来了,益发吃个快活。"于是大家蜂拥上了酒楼,立刻搬出酒看来吃。张三、李四也入座同吃。智深道及孙宏一班泼皮也被他说服,愿意为国出力时,张青笑道:"这班弟兄,自有他们的能耐,休道东京是天子足下场合,他们在五街六巷去寻些油水,五城缉捕使衙里,也奈何他们不得。他们也有他们的义气,东京城内外,有几千人,上自公子王孙,下到肩挑负贩,他们都眼熟,有个缘分。若非闯下滔天大祸,便有甚小为难之处,上上下下,有他们人说合,总平安无事。"张三笑道:"我等总是不成器人物,那像各位英雄横行天下。"
大家说得高兴,大碗筛洒吃,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卜卜响着,自楼下过去。史进靠窗栏干坐了,推开窗扇看时,正有一队马兵,顺街飞奔了去。看时,只见后影马鞍上树起刀矛来,银光在空里荡漾。因回脸转来向大家说了,张青道:"这半日来,京师里常有兵马在街头巡逻。"各人未理会,仍自吃酒。片时,街上又是马蹄声自远送过来。这番史进先推开窗子望了,见由南向北,约有千余军马,自楼下过去。队伍排列得齐整。兵校扛了兵器,大着步子走。后面一骑马,上面坐着一位紫袍玉带、微白髭须的官员,马前张着青罗伞盖,这一行过去了。史进道:"却是奇怪,这分明是一位大员,却不……"张三道:"这如何不认得?便是新任的兵部侍郎李纲。休看他是年老的文官儿,他兀自要自己出马,去和金兵对阵。"张青道:"往日巡逻街道,却没有这等大员出来,莫非东京城里,真个有甚事故?"张三站立起来道:"小人饭已吃饱了,到外面去探听一下,好吗?"李四道:"我也去,益发分途去看看。"张青提了壶,向二人碗里,各筛满了洒,笑道:"吃了这碗酒走,路也跑得快些。"张、李二人真个端起酒碗来吃了,待要起身时,史进回头向窗子外看了一看,因道:"街上因甚这般鸟乱?"大家伸头看时,见满街上人像热石上蚂蚁也似,分途乱窜,有些店铺,使趁此将半开的店门也都关闭了。鲁智深大吼一声,站起来道:"洒家看看去!"张青道:"东京城里道路,师兄既不熟悉,又……"鲁智深卷了衣袖道:"遮莫是金兵杀到城下了,酒家怕甚鸟?"张三、李四同道:"师傅满眼生疏,那里去打听消息?还是让小人去看看,先回来送个信,大家再作计较。"孙二娘,戴宗都劝鲁智深且忍耐了。他只得坐下睁了眼向张三、李四道:"你快快来给我报信,休让我等的不耐烦。"两人喏喏连声,下楼上街去了。史进只管伏在窗户口上,向街上张望。鲁智深一味闷闷地吃酒。张青筛过了两遍酒,也道:"我也兀自忍耐不得,大嫂,你且在这里张罗洒饭,我向街上去张望些时。"孙二娘道:"你自去,我自会代你作主人。"她的言语末完时,张青已是下楼走远了,三个去探听消息,是他先回。他满头是汗,喘着气走上楼来。鲁智深道:"大局有了甚情形?"张青道:"街上忽忽扬扬,都说金兵杀到城门下了,我怎能相信恁般言语?后来遇到缉捕使衙里一个都头,他说了实在情形,全兵却是渡过了黄河,早晚必来攻到城池……"鲁智深听说,大吼一声,便站了起来。戴宗道:"师兄现今向那里去?"鲁智深道:"黄河天险,怎地便让金兵过来了?这上十万人马渡河,却不是偷摸得过来的,怎地也不听到一些警报,金兵却杀到了求京城下?洒家到城外看看去"。史进也起身道:"小弟和师兄同去"。曹正道:"这如何去得?"鲁智深瞪眼道:"似你这般胆小,怎能抵敌金兵?"戴宗起身扯住他衣袖,陪笑道:"师兄,你听我说!方才李纲相公由此经过,必是去料理守城军,金兵既已渡河,城门如何不闭得铁紧?师兄要出城去张望,却如何教人开这城门?再则城上有大军把守,平常百姓,又如何近得城门?你一个军家出身的人,这有甚不明白?鲁智深先是翻着眼睛,听了这话,便哈哈一笑,向史进道:"大郎,你也如何不明白?便算我们现今是个军官,没有将令时,却也走近城门不得。没奈何,莪们再吃两碗闷酒,等了张三、李四回来告诉消息再说。"史进笑着没言语,自同了大家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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