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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失笑,摇摇头道:“哪里是想起了状元郎,不过我刚刚,倒是瞧见了一只黄鼠狼。”
王内侍听李涵提起黄大仙,立刻瞠日道:“哎哟,怎么太和殿也来了黄大仙?明天我就派人熏熏香,请它离开才好,也免得再惊扰陛下。”
李涵笑着,端起阳羡茶浅啜了一口,才低声喃喃道:“它并末惊扰我,倒是叫我想起了个人……”
一个面皮黄黄偏爱搽粉,生着一双黑亮眼珠的女子。
李涵说到此处,轻凤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他想的是自己。她没料到李涵在将自己贬到掖庭宫之后,竟还能惦记她,不禁心里又是欢喜又足悲苦。她躲在暗处望着他忧郁的侧脸,黝黑的眼珠不禁跟着湿润,许久之后才怔怔感叹道:“为什么我变作人的时候,你不听我、不信我,我变作了黄鼠狼,你却要这样感叹呢?”
罢了,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一辈子,她不过是从自己漫长的生命中摘取一段来送他,用自己也许并不是最好的年华,来换他独一无二的生年岁月,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轻凤的榛子小脸隐在昏暗中,双眼晶晶亮亮地笑起来……时光荏苒,三载寒暑弹指即逝。太和七年八月七日,李涵立长子李永为皇太子,发布了《立鲁王永为皇太子诏>:
“礼重承祧,义存继体,思崇守器,必务建储,王者所以固大本而贞万国也。鲁王永,温仁宽明,聪敏孝爱,动合至性,居无放心。乐善承颜,旷度容众。恭勤《诗》、《书》之教,率由忠愿之风,懿兹徽猷,光我上嗣。朕纂奉宝位,丕宁圣图,钦若旧章,用建储二。
爰俾主鬯,以率问安,统正龙楼之荣,昭宣甲观之兆,宜膺茂典,允属元良。可册为皇太子,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在一片朗朗的称功颂德声中,李涵正式册立了自己的继承人,并大赦天下,放还掖庭宫中的部分宫女。这一天直到傍晚杜内侍来与轻凤告别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返乡的宫女名单之中。
杜内侍泪眼汪汪地抱着大花猫,问怔怔发呆的轻凤道:“名单上说,你的家乡在浙东国,这是个什么地方?”
轻凤无法回答他,只低头笑了一下。
八月的夜晚并不算凉,仲秋的御花园里仍是花木扶疏,一片促织低鸣。轻凤穿行在飞花迷雾之中,想去太和殿看看李涵,脚步却偏又踽踽凉凉迈不开。
“那名单是他定下的吧?就算不是,也是他核准过的……”她哀怨地望着太和殿黑黝黝的轮廓,目光中满是委屈,“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是不是三年时间对他来说太长,已经长到将她忘记了?
可恨她原本还指望,可以等到李涵回心转意的一天,自己能够再回到他的身边呢……可如今他竟撵她出宫,从此除了相忘于江湖,她还能用什么理由以人的模样与他相见?总不能当真在太仓中抓一辈子老鼠,一辈子只能以黄鼠狼的样子来陪他吧?
轻凤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木樨花,揉着那馥郁香浓的碎金泄恨。
罢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轻凤暗自嗫嚅着,咬咬牙回掖庭宫收拾包袱。
“先去终南山看看飞鸾,顺道游山玩水,才不去想你!”轻凤赌气收拾着寒酸的包袱,动作相当粗鲁。皇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悲哀,金银细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离开了紫兰殿,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衣裳首饰自然就会封存,留待送给下一个女人。
就像此刻,她的包袱里除了几套朴素的衣裳,什么都没有。轻凤撅着嘴想,虽然她是妖精根本不用在乎这些,可是……她好歹也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呀!如何在宫中这些年,一点甜头都没赚到呢?真是亏大了!
轻凤恨恨抖了一下包袱,这时却意外地听见一声轻响,她微微一怔,把手伸进包袱里摸了一会儿,竟掏出两只小瓶来。
一只白瓷瓜棱瓶,一只碧玉雕的胆瓶;一瓶千日醉,一瓶生子丹。
轻凤看着手中两只药瓶,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她轻轻摩挲着药瓶温润的表面,回想起送她这两样宝贝的一只狐和一个人,心里便淌过一阵暖流。
这一晃三年过去,却发现原来留给自己珍贵纪念的,并不是他。
轻凤目光转黯,眼中缓缓溢出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掌心。这时候寒素的门扉似乎被风吹动,发出“吱呀”一声响,轻凤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却在泪光朦胧之中,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涌脱下黑色的斗篷,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原来三年来,你就住在这里,和我想的不大一样,”李涵轻声开口打破沉默,低头看着泪眼汪汪的轻凤,不禁微笑起来,“你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他伸手抚上轻凤的鬓发,满是宠溺地摩挲了一下,亲昵得仿佛他与轻凤之间,根本没有这三年的蹉跎。轻凤心中一酸,眼泪不觉涌得更凶,她有些惊疑地凝视着李涵,哽咽道:“你知道我要走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涵又是一笑,在轻凤身旁坐下。
李涵这话让轻凤不禁有些恼火,她抽噎了一下,吸吸鼻子低声问:“为什么要撵我出宫?你都把我撵到掖庭了,还不够吗?”
李涵闻言,原本温和的目光更是柔得像水一般,低声对轻凤道:“离开这里不好吗?难道你还想一直被禁闭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做活?”
轻凤皱起眉,低下头不满地咕哝道:“是你将我禁闭在这里的,现在放我走的是你,来看我的也是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昵?”
她咕哝完,才忽然想起自从李涵进屋以后,自己一直没有对他用敬称。心下不由得一惊,红着脸嗫嚅道:“哎,陛下,臣妾无礼了……”
“没事,这样挺好。”李涵握住轻凤的手,继续道,“以后你出了宫,与我就是形同陌路,何必再用敬称?何况这些年我对你并不好,你不敬我也是应该的。”
“陛下,您为何这样说,”轻凤因为李涵的话,眼睛又红起来,“还是您心里有什么事?您忽然册立太子、大赦天下,紧跟着就遣出宫女,要我还乡,您……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若不是李涵今天来看她,轻凤也不会做如此想,可现在李涵口中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像与她诀别。如果他对自己无心,又何必做出此刻这般姿态;可若是他对自己有心,那么……轻凤忽然扑在李涵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低喊道:“陛下,陛下,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他对自己是有心的,所以才会一次次疏离她,又一次次回头。
她想起李涵曾经告诉自己,并不是每个弄权失败的妃嫔都会死,除了倚仗外戚,还有一个原因当时他并没有说出口;如今她终于想明白,那第二个原因正是君主的宠爱——他爱那个女子,所以即便知她罪不容赦,仍要保她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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