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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见她了,她似乎感觉到了他追寻着她身影的目光,每每想要循着他的目光对视,他却总是在即将四目相交前的那一刻下意识的避开。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想着她,念着她,恨着她,想见她想得发疯,可真的见到她了,竟有些惧怕与她的目光对视。每一次成功的与她目光交错而开,他的心就在胸膛里疯狂的跳动着,仿佛就要跳出了他的喉咙口。
她回来了,见过黑皮,见过阿根,见过念卿,见过很多听过她翻译课的同僚们,和他们一起说笑、拍照,却不曾与他说过话,不曾走到过自己面前,对他露出美丽的笑颜,甚至大家和宣慰团的长官们一起拍集体照的时候,她都不曾看过他一眼。她是在避着他吗?她是不是不愿意再等他了,这是不是就是她不告而别远走美国的原因?
……
韩婉婷和狄尔森各自远远的站在欢迎会的一角,看似在与身边的人说着话,但都心有旁骛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也在各自的心里猜度着对方的心思。也许是因为惧怕,又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他们谁都没有向对方走去,谁都没有迈出那关键的第一步,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观望着什么。
韩婉婷半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拿着酒杯,微微的晃着,看着酒杯里酒红色的液体被她摇晃的翻滚摇荡,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也仿佛和这液体一般,上下起伏跌宕不已。过了半晌,她抬起头,朝着狄尔森站立的方向望去,见他在与孙将军说着什么,随后,居然就提前离开了会场,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
他的悄然离开,让韩婉婷登时发急起来。欢迎会即便再热闹,她也已经无心继续留在这里。寻了个借口,她婉拒了又一位美国军官的邀舞邀请,放下酒杯,她快步的朝着孙立人走去。孙立人见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并不意外,脸上反而挂着洞悉一切的促狭笑容。他看着韩婉婷,呵呵的笑了几声,随即打趣道:
“呦,韩小姐,他前脚刚走,你这后脚就来了。我说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呢?一晚上互相都不说话,反倒是隔着那么多人的眉来眼去,难道这是美国人流行起来的新情趣?”
孙立人的调侃让韩婉婷有些不好意思,不便再直接的追问狄尔森的去向。她扭捏了半日,与孙立人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心里不断冒出来的问号,直到一杯红酒全都下了肚,酒劲略上了头,她才出声问道:
“孙将军,他怎么走了?是不舒服吗?”
孙立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却是看着她一个劲的直笑。他是过来人,自然不会看不懂这两个年轻人之间闹出的小别扭。眼见韩婉婷为狄尔森的离开发急,明明一脸的焦急溢于言表,却偏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扯些有的没的。扯就扯吧,偏一双眼睛还总往外面瞥,答非所问,神不守舍,小女儿家的娇态尽显无遗。看着她,令他不能不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与夫人之间的情与爱,脸上禁不住漾起了柔和的神色。
眼看着韩婉婷被他笑得脸红的如苹果一般,他渐渐地收了笑,打算不再戏弄他们这对小情侣,于是柔声回答道:
“放心,放心,他没事。你是知道他的,向来不爱参加这样的活动,今天能来,绝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不,看到了他要看的人嘛,当然就回去了。你若是不放心他,去看看吧。你走之后,他的那张脸啊,还真就没怎么笑过。
你没给他个解释就突然离开,他的心里指不定多少翻江倒海呢,能撑到现在,连我看了都觉得挺不容易的。不过,就为你对他的那份心,我看,他这些日子受的罪啊,也是值得的。好了,别在这儿呆着了,快去吧,这欢迎会一结束,你们可就没多少时间单独在一起了。”
韩婉婷听着孙立人的回答,已是动容不已,眼里渐渐的浮上了浅浅的泪意。待孙立人说完,她很是感激的看着孙立人,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之后,便悄然的从会场退出,飞快的跑进了夜幕之中。她要去找他,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她穿着高跟鞋,在夜幕中的军营里飞快的跑着,丝毫没有想到穿着这样细高的鞋跟在夜里奔跑,足以让她摔断脖子。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快点找到他,快点告诉他自己所有想说的话。她跑到他住的营房时,已是气喘吁吁,却有些失望的发现那里漆黑一片,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她站在营房前的草坪上,环顾四周,寂静漆黑的夜里,看不见一个人影,除了风声和鸟鸣之外,只有树影婆娑。她不知道他还会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走向了他住的房间。
门没有锁,她只一扭把手便“吱呀”一声的开了。房间并不大,满地洒满了月光,反射出一片刺目的银白色光芒。她的眼睛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定定的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的看清了房间里的陈设。
这里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窗下就是书桌,书桌上堆满了两摞高高的书籍资料,书桌边就是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床上有条薄毯,大约是主人没有时间叠,所以只能和几件衣裳凌乱的摊在一起。
她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轻轻的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将他摊在床上的薄被和衣裳一件件的拿起来,仔细而轻柔的叠好,放在他的床头。最后,她拿起一件他的衬衣,摸着衬衣上缝补过的痕迹,格外熟悉的手感,让她不由得将衬衣放在月光下仔细一看究竟。哪里想到,她竟惊讶的发现,这件衬衣就是当年那件被他从扔出老远去的衣裳。
那还是她尚没有恢复记忆时候的事情,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活里曾经有过狄尔森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当她以医疗志愿者的身份在野战医院里与他相遇的时候,她仅仅是把他看作了一个刚从前线撤退下来、衣衫褴褛的伤兵。她关心他,照顾他,替他细心的治疗伤患,笑脸相迎,软语相赠,却从来得不到他的半个笑容,半句好话。
有一次,她好意替他浆洗缝补好了破了好几个地方的衬衣,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却被他二话不说的扔了出去,落在了污水塘里。眼看着自己的一片心意在他面前全都成了被人作践的驴肝肺,向来很少生气的她被他气出了眼泪,气得哭着跑了出去,躲在角落里哭了很久。那时的她哪里知道,自己失落了记忆时的所作所为看在他的眼睛里,何尝不是一种如刀割在心头一般痛彻体肤的痛苦。
后来,她没有再问起那件衬衣的下落,即便是她恢复了记忆,与他重修旧好,她也未曾想起过那件被他亲手扔了的衬衣。那样细小的事情,她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世事难料,她如何能想到,现在,那件衬衣竟就紧紧的握在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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