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上午是小组讨论,会议结束得早,11点不到已经小结完毕,午餐时间未到,于是散会后众人各自回房小憩。向远在11点50分准时来到了欧阳所在的1918号房间门口。欧阳和夫人同住在这间豪华套房,两个随行人员住在1917号,向远刚才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中建的副总走出了房间,这样更好。她在上午的会议期间来过一趟,地形和路线都了然于心。
1918号的门上亮着“请勿打扰”,向远知道自己没有错过,如无意外,欧阳夫妇应该还在房内。整个会议期间只有这个中午的午餐是较为随意的自助形式,无论是代表、随从,还是工作人员和厂家业务员,都可以在同一个餐厅用餐,而午餐结束后,该返程的人员就会离开,不急着返程的也会在会务组的安排下前往风景点旅游,所以,她只有一次机会和几分钟的时间,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向远首先用手机拨通了欧阳的房间电话,之所以未选择签到表上的手机号码,是因为她估计大多数领导不会亲自签到,他们填写在签到表这样的公开信息栏里的手机号码通常是秘书、助理或随行人员的电话,而她的目标是欧阳,至于他的随行人员,能避则避。
当她在心里默默地从一数到七时,电话终于被接起。
“哪位?”欧阳启明是山东人,话语间还有着挥不去的乡音,他的声音跟向远想象中的一样,干脆而威严。
她微微捏紧了自己的电话,语调却礼貌而轻快,“欧阳总经理您好,我是小向啊,午餐时间到了,我在您房间外恭候您两位。”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静默,他当然记不清这个所谓的“小向”是何方神圣。然而恰如向远所料,他这样的大领导习惯了随行如云,况且会务组人员众多,跟前跟后的殷勤服务他也未必会多看一眼,想必出现那么一个熟稔地自报家门,而他毫无印象的小兵也不算是件太奇怪的事。
向远让自己尽量缓慢地呼吸,害怕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和不足的底气会提前暴露底牌。眼前的几秒钟有如地久天长,足够让人死去又活来好几回,欧阳的话才又在一门之隔的电话声里传来。
“稍等。”然后他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向远长吁一口气,赶紧理发丝,正衣冠。她今天特意穿的是江源的工作制服,它的优点在于跟全世界大多数企业和部门的工作服非常相近,深蓝色的西装外套,白衬衣,当然也包括承办本次会议的云南建筑集团公司。
门开的瞬间,向远已摆出她招牌式的微笑,“欧阳总经理,欧阳太太,我是小向,专程来引导二位前往一楼的西餐厅用餐,今天中午会务组安排的是自助餐,两位请跟我来。”
欧阳太太是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女,下巴有三层,但皮肤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年轻的时候相当标致。胖人通常都显和气,至少欧阳太太站在她严肃的丈夫身边,让人心里松弛许多。
“你们真的越来越客气了,午餐而已,还特意专人领一趟,麻烦了。”欧阳太太笑着说。
“他们云建就喜欢搞这套排场。”欧阳启明不以为然地对妻子说,然后看着向远,依旧带有领导特有的淡漠的礼貌和矜持,“多谢,我们走吧。”
向远暗自庆幸,因为她有欧阳的准确房间号码,而且大大方方地拨通电话,欧阳又习惯了进出的迎送,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来人必是会务组的工作人员,甚至没有想过留意她的工作证件。反正对于他们而言,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制服下的一张模糊的面孔,换谁来都一样。
她欠身做了个手势,欧阳夫妇刚走了几步,1917号房的门也开了,向远之前见过的那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想必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你还在房间啊,我还以为你跟小徐一起先下楼了呢,正好一起去吃饭。”欧阳太太笑着对那个年轻人说。
“我在房间看了会儿资料。”那年轻人答道,然后眼睛在向远身上停顿了一会儿。
向远微笑问好。欧阳太太对那年轻人说:“这个姑娘是会务组的,姓什么来着……对,姓向,小向。”
向远意识到对方的视线依旧在沉默地审视她,这个男人有一双比常人显得更深黑的眼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悄无声息地直起腰,不让自己显出任何的慌乱。
“哦,对了,我房间的灯有点问题,向小姐你帮我看一看,顺便打个电话给服务台好吗?总经理,阿姨,您两位等我一分钟。”他说。
向远心知有异,然而也不好拒绝,只得跟随那个年轻人走进1917号房,“请问是哪盏灯?”
“这边的落地灯。”他指了指墙角,然而在向远走过去之后,他迅速换上了冷冷的表情,压低语调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向远心里暗叫糟糕,面上仍强撑着毫不慌张,不疾不徐地说:“我是来引导欧阳先生和欧阳太太到餐厅用餐的。”
他冷笑,“你不是会务组的工作人员,所有云建的人领口上都有他们的司徽,更别说你‘忘记’工作证了,这两天我都没有在会务人员中见过你,你找我们总经理想玩什么把戏?”
向远在他的质问之下,脑子飞快地转,她眼前这个人明显地不好糊弄,事已至此,说服不了对方,再狡辩未免猥琐,不如开诚布公,说不定还有机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示意他给自己一个说话的机会,“您别急,我不是刺客。”对方毫无笑意,她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我是江源公司西南区的大区负责人,这次特意过来希望能拜会贵公司欧阳总经理。他贵人事多,我们求碗饭吃也不容易,请您行个方便。”
她说完,那人依旧毫无松懈。向远心中也有些泄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令她功亏一篑,尤其遇上了个这么难缠的,她也无话可说,于是索性面无表情,等待着对方到欧阳面前揭穿她的伎俩,或者直接通报会务组将她驱逐。
她没想到对方沉默了许久,却忽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你是江西人?”
向远愣了愣,她自认普通话讲得相当好,乡音基本无存,而眼前这个陌生人竟然能够一眼看穿她的籍贯,不能不说意外。可眼前的情况与她是不是江西人似乎全无关系,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注意力为何转到这个问题上来。
她试着去探寻他的意图,却发现他原本戒备的神色已慢慢模糊,那双眼睛里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于是向远在心中大胆估量,他对她的江西人身份应该至少不是反感的,无端那么一问,如无敌意,必有渊源。她抓到机会就不会放过。
“系噢,婺源人。”她刻意地用字正腔圆的南昌话说了一句。
“婺源?”那人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甜蜜而凄凉,那种感觉,让向远想起自己难得做一次的好梦,却遗憾地发现即使在做梦的过程中也清楚这不是真的。
“你也是江西人。”
他摇头,“可我听得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仿佛已经有了决断,他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急促地说了句:“他们等着呢,你等一下不要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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