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过去,扶岚一点儿影儿都没有。大家渐渐着慌了,瘦子撺掇胖墩进去看看,胖墩抱着老树,死也不肯进去。忽然,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的狼嚎,大家登时吓得脸都白了。里面不是只有狼崽子,里面有老狼!狼嚎声越来越急,扶岚却半点儿声都没有,没有尖叫,更没有求救。有人哭着道:“哑巴去哪儿了,他怎么叫都不叫一声?”
“笨蛋,他是哑巴,他叫不出来!”
有孩子叫道。
一众孩子都吓破了胆儿,纷纷奔下山逃了。
瘦子等了会儿,捱不住那令人心胆俱碎的狼嚎,也跟着跑了。戚隐气得吐血,巫郁离这厮却似乎看得很有滋味儿,萤蝶扑上扑下跟着胖墩回家。胖墩浑浑噩噩,发了梦似的,回到家没人儿,他关上门,捂着被子哭。夕阳西下,晚霞像一盆血泼在天穹上。胖墩起身出门看,扶岚依旧没回来。
李家夫妇回家发现不对劲儿,里里外外找扶岚,不见人影儿,问胖墩清晨扶岚有没有跟着回来。胖墩推说发烧,闷在被子里不出来。李大娘试他额头,确实烧得慌,喂他喝了药,又去找邻家孩子,一家家敲门一家家问,都说不知道。问到那瘦子,他说回来了,晌午还看见哑巴蹲在李家檐下玩泥巴。
“准是被黄鼠狼叼走了。”
李大娘急得满头发汗,“这可怎么办,仙人回来领娃娃,咱们交不出,他是要发怒的!”
李大爷也急躁,坐在炕边抽了半袋烟,道:“咱去山沟沟里找,若能找着就好,若找不到,便说这孩子自己跑去山沟里玩儿,跌死了。仙人就是要怪罪,顶多是把银子要回去,总不能要咱一家的命!”
村里乡亲听说丢了娃娃,都来帮忙,擎着火把漫山遍野喊“哑巴”。黑漆漆的山野,飘摇的火把像鬼火,照得一山窝歪脖子老树影影幢幢。胖墩爹娘刚走,那瘦子怕东窗事发,牵连自己,和其他几个小孩儿翻窗进来,恶狠狠地威胁他万万不可把扶岚的下落说出去。
“是哑巴自己要进去的,他若不肯进,我们还能逼他不成?他自己进去找死,和我们都没关系!”
瘦子叫道,“他就是个怪胎,他爹都不要他,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你可千万不要想岔,把我们交代出去,平白挨一顿打。”
胖墩发着抖,满脑门子都是汗,抖抖索索地点头。
乡亲在山里寻了一夜,连尸骸都没有找到。
天蒙蒙亮,寒浸浸的天光洒照在院里。李大娘坐在自家客堂掩着脸哭嚎,屋里屋外站满人,低着头唉声叹气。胖墩和一众小孩坐在阶下,个个脸蛋儿水样苍白。
正坐着,忽见小路尽头现出一个人影儿。矮矮的个儿,深一脚浅一脚,越走越近。李大娘怔怔地走出来,夫妻俩相携着望过去。扶岚满身鲜血,面无表情,仿佛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煞童子。他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狼头,一手拖着一具无头狼尸,血洒了一路,进了李家院落。血糊了他满身,白生生的脸瞧不出模样。
他走进来,人群自动分开条道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扶岚把那颗硕大的血疙瘩放在胖墩怀里,道:“给你。”
他来到这个无名小村将近两个月,这是戚隐第一次听见他说话。没什么语调,冷冷淡淡的嗓音,像说“今天天气很好”那么简单。胖墩愣了半晌,热辣辣黏糊糊的血洒了满手,他如梦初醒一般丢掉了那颗脑袋,凄厉地尖叫着扑进李大娘怀里。扶岚满脸困惑,周围的人一步步后退。小小的男孩儿黑黝黝的眸子映着白花花的天光,也映着他们惊愕恐惧的脸。
“妖怪,这是个小妖怪!”
“不能留着他,快把他赶走!”
“什么仙人的娃娃,他一定是个妖童。这么久了,那仙人连封信也不来,八成是把他丢在这儿了!快把他送走!”
村里人窃窃私语,扶岚在李家待了两天,李家夫妇终于捱不住乡邻的轮番劝说。一个大太阳的早晨,李大爷牵着扶岚的手,把他送进了山岗老林子。李大爷给了他一个小包袱,里头装了两件土布衫子和两吊铜板,说过会儿就来接他回家。
扶岚点了点头,坐在石头上,抱着包袱,并着双膝,和平日里一样乖巧。李大爷走出几步,回过头看了两眼,那娃娃坐在那儿,低头看地上的蚂蚁。他叹了口气,终是一狠心,下山去了。
扶岚很听话,一步都没有离开。夜里下雨,雨水漫过脚踝,浑身湿透。他靠着树干打盹儿,揉着眼睛醒过来,衣裳已经被太阳晒干。有时候路过几只野狼,藏在灌木丛里与他对视,一盏盏鬼火一样幽绿的瞳子,藏匿着嗜血的狠意。它们阴森森凝望半晌,又缓步离开。偶尔有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他头顶,他顶着小麻雀,坐在石头上发呆。扶岚那里待了快有半个月的光景,李家夫妻上山来看,看见身上落满树叶灰尘,脏兮兮的扶岚。
“你为什么不走?”
李大娘问他。
蜂子一样轻颤的阳光落满肩头,这个孤弱的男孩儿张了张口,很艰难地说:“等你……接我,回家。”
戚隐心里钝钝的疼,像有把钝刀在割肉。这样乖巧的娃娃,他们不要,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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