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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据说良心发现的海匪向衙门举报了齐烈。在江苏地界上发生了这样的大案,江苏布政使牟钦元自然是坐立难安,亲自率部来擒齐烈,甚至调来了火枪营。
黑黢黢的枪口下,齐烈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他静静站着,任凭被五花大绑,只是直直看着星河,眼神炽热。苏眉惊得几乎流出了泪,她走到星河身边,想扶住她,却发现她的身躯冰凉却是岿然不动。
然后,星河就这样坐在椅中,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苏眉也不敢出声相询。苏眉怕见她这样,那一年义父去世的时候、还有更早在京城那个突兀的晚上,她都是这样坐着,面无表情,却看得人心凛。
桌上的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小丫头们终是忍不住,去请来了柳嬷嬷。
“囡囡……”
柳嬷嬷上来执住星河的手,语未成泪先流。星河眨了下眼睛,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柳嬷嬷,笑了下,转而对着柳逸说:“柳哥哥,帮我准备耿家名下所有的房地契和商号名契。”
星河抱着两只小匣子,跪在了马叙先的面前。马叙先心中暗叹,挥手命人去扶。
“耿小姐,你这是……”
星河不肯起来,执拗地磕了三个头,把匣子放在地上,伸手打开。
“马大人,我有话直说。这是我耿家所有的房、地、店契,另大丰银号的银票八十七万两,今分成两份,一份交予大人,另一份烦请转交牟钦元大人,只求救得齐烈一命。”
“耿小姐!这,这怎么使得,你快快请起!”
马叙先看都不敢看那两个匣子一眼,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亲自跨了两步过去,拉着星河站起来:“耿小姐既然直爽,我马某人也不拐弯抺角,今次贵府这位齐公子犯的是要案,上达天听,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府,就算是他牟钦元,也不敢擅自处置的。”
星河咬着牙,又欲跪,马叙先一把扯住,死活塞进了椅子里。这个小姑娘的路数不明,且不说当年从她父亲身上,自己得了多少好处,单论那一年张伯行张张惶惶把她接进京又送回来的事,就明摆着透了古怪,自己好不容易才又捞着的这个知府位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银子虽好,可还是自己个儿的命更值钱。
马叙先一副欲诉难诉的表情,星河看得清楚明白。她何尝不知道齐烈这次犯的事,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府能扳得住的?可自从义父死后,耿家和两江总督衙门渐渐断了来往,又经了几年韬光养晦,官府里更是一点儿门路也不钻营,只剩得一个马叙先,也算不得热络。如今事出得突然,一时间叫她到哪里去投告?难道,难道真的要她打母亲的旗号,哭到京城里去不成?
“马大人,看在我义父与您多年相交的份上,这匣子你一定得收下,齐烈的一条命,就交给您了!”星河并没有泪,可还是扯出帕子来在眼边拭了拭,秀颈姣好地低着,两只翡翠耳珰一晃一晃地闪着绿光。
马叙先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秦司夜的随从对自己说过的话,满眼的迷障渐渐清晰。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耿星河,微微皱起眉头。这话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说了,说不定齐烈死得更快,可若是不说,等到另有好事之人抢了先,到哪里再去找这样向上攀爬的好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腰上挂着的一块碧玉佩,咳了一声,缓声道:“耿小姐,匣子我肯定是不收的。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端看你愿不愿去闯了。”
星河闻言大喜,猛抬起头来,黑水银一样皎皎的眼睛几乎让马叙先打了一个寒战。
“耿小姐,眼前就放着一尊大佛,你又何必还拜我这只小神呢?”
就在园中那座石桥上,星河对了一夜的月。
澄澈天幕中,皎洁月华下,一道蜿蜒的银河。人都道月朗星稀,可今夜月也好,星也明,黯淡的,只不过她的一颗心。
这是齐烈的嗜好。用嗜好两个字丝毫不为过,他总会在这样清晴的夜里,一个人站在桥头,看着星星,想着心事。星河问过他好多次,这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可无论是板着脸问,还是媚着眼问,齐烈但笑不语,实在夹缠得烦了,就一把抱住她,轻轻吻在她眼睛上,她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气息中轻轻扇动。
“星河……”
“星河……”
马叙先的话,星河听得很懂。
这一步,究竟该迈向何方?星河想着秦司夜脸上恍若无羁的笑,心凉了个透底。她不是懵懂的女孩,这么多年一肩挑起耿家所有的生意,靠的就是算计和盘剥,她知道选择去找秦司夜时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可如果真的能救了齐烈,她会毫不犹豫。
之所以还会迟疑,全因为这是这么些年来,自己唯一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真的害怕了,齐烈被缚时,那分明是决别的眼神。星河心里清楚地知道,齐烈不是被冤枉的,他是真的做了那些残忍的事,一百二十余条人命,条条化做他身上的伤痕,一辈子也洗擦不去,永远刻在灵魂里。而那个秦司夜,真的能有翻天覆地的本领,救得出齐烈吗?
也罢,也罢。
星河咬一咬牙,把两滴不争气的泪拭去。不过当作命运一场不怀好意的玩笑罢了,尽人事,听天命。齐烈,纵救不了你,黄泉路上,你且等我。
步履沉着地回了房,烧起高烛,星河打开所有的衣箱,一件件仔细地翻找。喊起丫环抬来一桶水,沐浴罢,着装、妆扮,天色刚亮,便坐上马车,径直来到了秦司夜寄居的客栈。
秦司夜闻言,心中自然喜,却没有直接走出来,他站在二楼西首那间房的窗边,透着细密的霞影纱细细地看了看花荫里的星河。
一条白色的裙子,极窄的胸裉,宽幅斜襟上绣着洋红色和金色夹杂的百蝠穿花的边,腰线极高,宽约五指的腰带也是洋红色,上面绣满金色的各式花朵,白色的的裙裾打着密密的百褶,直盖过脚面,裙摆下是一条洋红色的花边。
这样的汉家服色,这几年已经没什么人穿了,倒不知道穿在星河的身上,竟是美得象一场梦。
秦司夜的眼睛在看到星河手中执的扇子时,眯了起来。星河一双雪白的手里,除了扇柄,还握着那一片小小的玉,那个昼字躺在她的手心,瑟缩地温柔。
星河没成想,秦司夜会比她还直截了当。
歪坐在椅上,他俏皮地翘着腿,一手抚椅把,一手搭在唇边,正好半遮住嘴角邪邪的坏笑,摆明了好整以暇的意思,等着星河的回答。
星河第一次在别人的眼光下退缩,那双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睛,怎么会生在那样一张笑脸上?
“秦公子是说……救得了齐烈?”星河听出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嗓子。
秦司夜状极潇洒地耸耸肩,好象这对他只是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甚至不比到院里摘朵花更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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