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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没有电灯,光线不是很好,但却冷飕飕的,仿佛夏天的溽暑在这间茶馆的门槛处就止步,再前进不得。姬遥莘坐在破旧的木桌前,仔细地擦拭着一件乐器摆件,那乐器类似于用铜铸成的竖琴,只比成人巴掌略大一点,说好听一点,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说难听点,很像破烂。
“警察问你什么了?”姬遥莘淡淡地说,她拨了拨竖琴的弦,除了金属丝发出一声喑哑的震荡,并没有什么乐音,毕竟这只是个竖琴的摆件。
“就是那些大致的问题。我的姓名、年龄、性别……我的身份证就在他们跟前放着还要问我……然后就是发现受害者的一些情况,”苏箬轻车熟路地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上茶,“我没什么说的,晚上听见那个女孩在房间里摔摔打打的,后来不放心,打开门一看,血都从门里流到走廊来了,没敢细看,赶紧报了警。”
“他们说了别的话吗?”姬遥莘又拨了几下金属弦,发现大概实在是发不出声音来,叹了口气,捧起竖琴站起来,转身轻轻将它放在身后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眼看就快要散架的木柜子上。
“我听他们现场勘探的人说,现场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据说死者也死得很惨。凌晨的时候,死者男朋友赶来了,嗯,据说也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他说死者脾气不太好,可能无意间得罪的人很多。”苏箬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又补充道,“那些警察一走到楼道,都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冷’。会不会是照片里面的鬼出来了?”
姬遥莘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跟那个女孩脾气好不好没关系。但的确是我的失误。”
“你的失误?”
姬遥莘抿起嘴,望向窗外——在黑乎乎的墙壁上,一扇很小的,没有只有窗框没有玻璃的窗户。
“你对我以前的事情也许会感到好奇吧。”姬遥莘说,“我以前并不姓姬,大概到……1966年或者1967年改的吧。”
苏箬并不感到非常惊讶,毋宁说,对此也没有太大兴趣。姬遥莘以前是叫王遥莘或者张遥莘都没有什么意义,哪怕她以前叫牛春花也无所谓。
“那座雪山,就是第一个故事开始的雪山叫姬氏山。1966年初,我虚岁25,因为想过要在一个很干净的地方自杀,大串联刚开始,我随意地坐火车,有一天火车在离这座山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检修,那时在夕阳下雪山看起来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我连行李都没有拿,从车窗跳下去,徒步走上了雪山。走了很长时间吧。也许在途中我就已经死了,但最后我走到了山麓的地方,遇到一个女人。”
姬遥莘语调平稳地说着,那语气简直就像做一场毫无趣味的个人介绍,苏箬想,事实可能比姬遥莘所讲述的要惊心动魄得多。
“那个女人叫姬默言,她说她的引路人,问我是否愿意接替她成为新的引路人,同时照顾她的女儿。我同意了。她的女儿也叫姬默言,所以为了区分她们,我称呼她的女儿为默言。”
“之所以会同意姬默言,是因为我对于现实生活的一种失望,想要赶紧解脱吧……”姬遥莘的脸转过来,像是望着苏箬,目光又是茫然的,似散在这小茶馆的黑暗中,“和你那时候一样。”
“可是为什么姬默言会让你当引路人,她明明有女儿啊?”苏箬问。
“那时候她女儿还小,才十三岁。”姬遥莘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箬总觉得姬遥莘提到默言时有种温柔,“而姬默言的时间不多了,我之前说过,我有个宿敌,不仅仅是我的宿敌,也是所有姬默言的宿敌,似乎和姬氏山上所有姓姬的人都有仇……”
姬遥莘低下头,一绺黑发从颊边垂下:“姬默言拿来四个红色的幽冥令,放在我的面前。我自己拿着一个,一个幽冥令我给了默言,她死后,我就放在了她的身边;一个原本给了叶莲娜,叶莲娜离开后现在在你手里;还有一个本来在吴德手里,也不知道被吴德扔到哪了。这都无所谓,我的引路人,有你已经足够。”
这话听起来倒颇是暧昧,但苏箬总感觉姬遥莘的潜台词是“引路人有你一个给我添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
“所以姬默言给你了一个烂摊子?”苏箬皱起眉头,似乎能够想象到在半个世纪之前,姬遥莘站在雪山山巅,白雪映照着她的脸庞的情景。那时姬遥莘的眼中,应该会有更多热情掺杂迷茫乃至于恐惧的光芒。
“不能说是烂摊子,苏箬。”姬遥莘温柔地反驳着,“她选择牺牲自己来消灭掉宿敌,但是她并没有成功,就是这样。”
“哦……”苏箬以一个单音作为回应,因为姬遥莘说得实在太模棱两可,她完全没有听懂,“那么为什么说,我对面那个女孩的死是你的失误?”
“这五十年我引渡过许多亡灵。什么样的都有,包括厉鬼,”姬遥莘说,“这是我所擅长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自信过了头,没有想到这张照片中的鬼能够在我的眼皮下面杀人。”
“也不完全是你的失误。”苏箬这话当然也出自客套。
姬遥莘站了起来:“苏箬,虽然我想照片里面的鬼应该不是娜娜,但保险起见还是去娜娜她家确认一下吧。”
“你要怎么去?”苏箬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姬遥莘能毫不费力地从那里回来,应该也而已轻而易举地……穿越过去。
“走吧。”
在西伯利亚平原上某个废弃了的教堂里——小且破旧的一间教堂,从外面看,透视门已经斑驳,天使的雕像早已被风雨侵蚀得难辨面目。但是在教堂之内,大理石的地板尽管磨损,却被打理得很干净,依然光可鉴人。
有一个黑衣服的女人跪在受难的基督神像前,低垂着头,长长的卷发发梢垂落在地上。她颤抖的手想要捧起胸前银质的十字架,但不知为何,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没有神父,只有她和基督而已。天色还不晚,下午四点而已,但是外面阴云密布,也许正酝酿着一场大雷雨。
“我犯了重罪。”她低声说,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她的声音掩盖。
她没有摘帽子,宽阔的、装饰着枯草的帽檐将她的脸完全遮盖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形状优美的下巴和艳红的嘴唇,大概是年轻妇人。
“我对不应该产生色|欲的人产生色|欲,由此忏悔。我将会杀了那个人,来赎清楚我的罪。”她的声音很低,含混不清的俄语,几乎无法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地结束这一切,这样就结束了,无论三百年还是五十年,我都可以等。”
“我要忏悔,然后赎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如同呓语。
基督和圣母怜悯地垂头看着她,一成不变的怜悯。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从教堂敞开的门和玻璃碎裂的玫瑰窗涌进来,带来暴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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