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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一只手,做许多事情都狼狈不堪。例如普通的人摊鸡蛋饼只需要一手将蛋液倒进锅中,另一手用锅铲很快的将蛋饼翻面,他却需要很快的将蛋液倒进锅中,再放下碗,拿起锅铲,而后才能去翻面。别人可以同时做的事情他总要分出先后来才能做,无端便显得忙乱了许多。
谢青芙望着他沉默着低眸专心做事,刻意不与他对视的模样,嘴角笑意慢慢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酸与想紧紧抱紧他的冲动,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直到他抬眸与她对视,她对他强装镇定的笑了一笑,这才重新低下头去拣了根柴火扔进灶膛。
一碗清粥,一个鸡蛋饼。谢青芙吃得十分满足。她吃过后,又捧了沈寂的粥碗,圆起嘴唇想替他吹凉。沈寂替花大娘送早饭出来,见她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捧着粥碗的模样,脚步一顿。
“……不必管我,你先吃。”
谢青芙将粥碗放下,却不去接他这句话,而是望向那花大娘房间门口那放下的竹帘,低声道:“大娘从前便不与你一起用饭吗?”
沈寂坐下,道:“从前是一起用,但有时候她身体不适,便由我送进房去。”顿了顿,他微微侧过脸去看她,“怎么突然这样问?”
谢青芙摇摇头:“我觉得……我十分失礼。我本来买了补品给大娘补身子,但昨夜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你背我回来的时候,我忘了一并带上。”她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大娘是个好人,但我总觉得我做得不好。我怕她……生我的气,不让我与你在一起了。”
沈寂听她说起补品,本是微微蹙眉,但听她毫无底气的说起“我怕她不让我与你在一起了”,蹙起的眉头却又慢慢的松开了。他伸出手去,将她不安的紧紧握起的手指握在了掌心。刚放下粥碗,彼此的手都温暖得不真实,一触便更不想放开了。
沈寂握着她的手道:“大娘不会生气。三年前我对她发尽脾气,甚至摔打东西,她也未曾对我大声斥责过。”
谢青芙歪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大娘是个好人。只是……许多的事情,与你一扯上关系我便变得畏手畏脚的。”
沈寂感受着肩上的重量,侧头看着她的脸。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双眸在晨光中仿佛带着些引人触碰的东西,让他呼吸一窒。她变得畏手畏脚,他又何尝不是?本就是被人唾弃,被人当异类看着的人,偏偏迷恋上被人当星星,当月亮捧着的人。他不知道她有多害怕,但他想她也不知道,他其实比她怕一百倍,一千倍。
只是他从来不会告诉她,因为在她的面前他必须坚强着。
清晨的半山腰带着些雾气,湿润冰凉。水珠凝在迎春花的叶子上,很快的滴落下来,摔落在地上发出滴答一声轻响。
沈寂低道:“不必害怕,大娘会喜欢你的。”
谢青芙握紧他的手指:“……你怎么就知道大娘会喜欢我?”
沈寂静默片刻,仿佛说出什么笃定的誓言:“因为大娘对我很好。我喜欢的人,她也一定会喜欢。”
轻薄的雾气飘飘渺渺,宿禽鸣啭,惬意得不像是人间。谢青芙微微闭了眼睛,放开了沈寂的手,转而轻轻地抓住了沈寂的袖子。他空出了手来,却也未曾去动那早饭,直到她靠在他的肩上又重新睡了过去,害怕惊醒她,他便更没有了动作。
睡梦中,她口中依旧念叨着些什么,他微微侧了头去细听,却听她的声音细细的,坚定着:“阿寂。我不会离开你……这一次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沈寂沉默无言,双唇紧抿。山中雾气犹带寒意,侵染了他新换的衣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低叹一声,慢慢闭上了双眼。
他一心想找回来的记忆,却是她费尽苦心不愿意让他想起来的事情。
沈寂忘不掉三年前从迷梦中清醒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去做,但脑中空空荡荡,仿佛被人强硬的挖走了一块,徒留无边剧痛。他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却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一个正常人,断臂用白布仔细的包好了,正在慢慢的好转。但他望着那只断臂,无端却升起了一种愤怒与绝望,只想将自己整个人都毁掉,回到黑暗中,回到醒来之前,然后选择再也不要醒来。
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心中只留着说不清的悲哀。有时候望见一件东西,他会觉得这件东西自己是曾经见过的。只是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看见过。有时候站在山中岔路上,他会突然迷茫的停下脚步,刹那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天地之间那么大,他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自己的手臂又为什么会断掉。
那样孤苦无依的感觉早已变得淡薄了,只是他还是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他说不清谢青芙为什么不愿意让他想起来。但他也明白,谢青芙从前与她的关系一定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主仆。
三年前的事情,沈寂已经不想再去回想了。她不想让他想起,他便选择永远的忘记。
只是……
沈寂张开双眼望着身旁的谢青芙,她靠在他的肩上睡得香甜,梦中都在念着他的名字。
只是即便他选择忘记,这世上也有许多的人,许多的事,横在他们中间。他不知道,最后还能不能与她在一起。
他想和她好好的在一起。
鹤渚山上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快。
沈寂替谢青芙将他隔壁的房间整理了出来,谢青芙便睡在那里。她白日里每天都跟在他身边,他去山中替花大娘找草药,她便替他背着背篓,他在厨房中烧火做饭,她便帮他添些柴火,他在后院水井打水,她便帮他递上水桶。
她每日替他束发,挽袖子,甚至于他洗衣的时候,她也陪在他身旁。
她端张独凳坐在他身边,帮他按着衣裳,这样他即便不脱鞋将脚浸入冷水中,也能使出力气来搓洗衣裳。她这样做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冷寂模样,从未阻止她靠近,早已想好了帮他的理由的谢青芙觉得有些挫败。
这日她又替他按着衣裳,偏着头问他:“你怎么不将我赶走了?那时候你要洗衣裳,明明让半绿将我带走,不让我看的。”
他动作未停,只静默片刻,冷静道:“以前是因为不想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然而我还有更狼狈的时候。你同我在一起,总需要明白,我的手臂能做些什么,又是怎样的累赘。”
谢青芙道:“你什么都能做,而且做得都比我好。”
沈寂道:“若我有两只手臂,我可以做得更好。”
谢青芙无话可说。他对于自己的手臂总是带着悲观与自卑的情绪,她也无计可施。谢青芙低下了头,手指浸在冰冷水中,玩弄着衣裳上的流苏。那是她的衣裳,她自己洗不干净上面沾着的植物汁液,他的手劲大得多,所以拿来一并搓洗了。
沈寂瞥了一眼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以为她生性喜欢热闹,同他一直待在山上大约感到无趣了,遂顿了顿,心中微涩道:“明日我要下山一趟,采买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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