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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太依了他付着车钱下车,她和他走了一截路,低声微笑道:“你疯了吗?在大街上这样叫着我的名字大声说话。”范宝华道:“你还怕什么?你们那位已经坐了监牢了,你是无拘无束的人,还怕在大街有人叫吗?”魏太太笑道:“你说痛快地吃顿晚饭,就为的是这个?你这人也太过分了,姓魏的虽然和我合作有点勉强,可是与你无冤无仇,他坐监牢,你为什么痛快?”范宝华挽了她一只手臂,又将肩膀轻轻碰了她一下,笑道:“你还护着他呢。我说得痛快,也不过是自己的生意作得顺手,今天晚上,要高兴高兴。”说着,挽了她的手更紧一点。
魏太太倒也听其自然,随了他走进一家江苏馆子去。范宝华挑了一间小单间放下门帘陪了魏太太坐着。茶房送上一块玻璃菜牌子来,交到范宝华手上。他接着菜牌子,向茶房笑道:“你有点外行。你当先交给我太太看。出外吃馆子,有个不由太太作主的吗?”魏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立刻通红一阵,可是她只能向范先生微微地瞪着眼睛,却不能说什么。
可是那位茶房却信以为真,把菜牌子接过来,双手递到魏太太手上,半鞠着躬笑道:“范太太什么时候到重庆来的?以后常常照顾我们。范太太是由下江来的吗?”茶房越说越让她难为情,两手捧着菜牌子呆看了,作声不得。范宝华倒是笑嘻嘻的,斜衔了一支烟卷对她望着。
魏太太心里明白,这个便宜,只有让他占了去,说穿了那更是不像话了。这就把菜牌子递回给范宝华道:“我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个干烧鲫鱼,其余的都由你作主吧。吃了饭我还有事呢,不要耽误我的工夫。”说着,她又向他瞪了一眼。他这就很明白她的意思了,笑嘻嘻掏出西装口袋里的自来水笔,和日记本子,在日记本子上写了几样菜撕下一页交给茶房拿去。
第十七回弃旧迎新(4)
魏太太等茶房去了,就沉着脸道:“不作兴这样子,你公开地占我的便宜。”范宝华并没有对她这抗议加以介意,又把纸烟盒子打开,隔了桌面送过来,笑道:“吸一支烟吧,你实际上是我的了,对于这个虚名,你还计较什么。”
她真的取了一支烟衔着,他擦了火柴,又伸过来,给她将烟点着。她吸了一口烟,喷出烟来,将手指夹了烟支,向他指点着道:“还有那样便宜的事吗?你当了人这样乱说,让朋友们全知道了,我怎么交代得过去?下次不可。这且不管了,你说生意作得很顺手,是什么事?”范宝华道:“黄金储蓄券,我已买到手了。有三万的,有两万七八的,还有两万五的。正好遇到几位定黄金储蓄的人,等着钱用,赚点利钱,就让出来了。我居然凑足了三百两。我就不等半年兑现,这东西在我手上两个月,我怕不赚个对本对利。”
魏太太道:“好容易定到黄金储券,那些人为什么又要卖出来呢?”范宝华隔了桌面,向她注视着,笑道:“你应该明白呀。你们老魏就作的是这生意。他们只想短期里挪用公款一下,买他百十两金子,等黄金储蓄券到手,占点儿便宜就卖了。于是把公款归还公家,就分用那些盈余。像这种人,他怎么不知道金券放在手上越久就越赚钱。可是公家的款子可不能老放在私人腰里。你说是不是?”魏太太点点头道:“是的,只是你们有钱的人,抓住了那些穷人的弱点,就可以在他们头上发财了。”
范宝华对于她这个讽刺,并不介意,只是向她身上面对了她望着。她将手上夹的纸烟,隔桌子伸了过来,笑道:“你老望着我干什么?我要拿香烟烧你。”范宝华笑道:“我不是开玩笑。像你这样青春貌美,穿上好衣服,实在是如花似玉。这样的人才,教她住在那种猪窠样的房子里,未免不称。我对你这身世很可惜,我也就应当想个办法来挽救你。”
魏太太默然地坐着听他的话,最后向他问道:“你怎么挽救我?”范宝华道:“那很简单,你和老魏脱离关系,嫁给我。”魏太太将纸烟放在烟灰碟子里,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然后微笑道:“你吃了袁三一次大亏,你还想上当。”范宝华道:“那是你太瞧不起自己了。你不是她那种人,你不会丢开我,我觉得我们的脾气很合适。”魏太太道:“你这时候,提出这话,那是乘人于危,人家不是在吃官司吗?”他道:“我正因为老魏吃了官司,我才和你说这话。不要说什么大罪,就是判个三年两年,你这日子,也不好过。我今天看到晚报以后,我就这样想了,这是给你下的一颗定心丸啦。”
魏太太还要说什么,茶房已经送进酒菜来了。她笑道:“你今天特别高兴,还要喝酒?”说着,她望了那把装花雕的瓷壶微笑。范宝华指着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大皮包笑道:“我为它庆祝。”这样,她心里就暗想着,这家伙今天眉飞色舞,大概是弄了不少钱。趁这机会就分他两张黄金储蓄券过来,于是心里暗计划着,要等一个更好的机会,向他开口。
饭吃到半顿时,范宝华侧耳听着隔壁人说话,忽然呀了一声道:“洪五爷也在这里吃饭。”魏太太道:“哪个洪五爷?”范宝华道:“人家是个大企业家,手上有工厂,也有银行。朱四奶奶那里,他偶然也去,你没有会到过他吗?”魏太太道:“我就只到过朱公馆两回,哪会会到过什么人?”范宝华倒不去辩解这个问题。停了杯筷只去听间壁的洪五爷说话。听了四五分钟,点头道:“是他是他。我得去看看。”说着,他就起身走了。
她听到隔壁屋子里一阵寒暄,后来说话的声音就小一点。接着隔开这屋子的木壁子,有些细微的摩擦声,似乎有人在那壁缝里张望,随后又嘻嘻地笑了。魏太太这时颇觉得不安。但既不能干涉人家窥探,也不便走开,倒是装着大方,自在地吃饭。可是范宝华带着笑容进来了,他道:“田小姐,洪五爷要见见你。”她道:“不必吧,我……”这个我字下的话没有说出,门帘子一掀,走进来一个穿着笔挺西服的人。
第十七回弃旧迎新(5)
他是个方圆的脸,两颧上兀自泛着红光。高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脚光边眼镜,两只眼珠,在镜子下面,滴溜溜地转着现出一种精明的样子。鼻子下面,养出两撇短短的小胡子。在西装小口袋里,垂出两三寸金表链子,格外衬得西装漂亮挺括。他手里握了一支烟斗,露出无名指上蚕豆大的一粒钻石戒指。
魏太太一见,就知道这派头比范宝华大得多。记得有一次到朱四奶奶家去,在门口遇到她很客气地送一位客出来,就是此公。为了表示大方起见,自己就站了起来。范宝华站在旁边介绍着,这是洪五爷,这是田小姐。
洪五爷对魏太太点了个头道:“我们在哪里见过一面吧?不过没有经人介绍,不敢冒昧攀交。”魏太太笑道:“洪先生说话太客气,请坐吧。”他倒是不谦逊,带了笑容,就在侧面椅子上坐下,范宝华也坐下了。因笑道:“五爷,就在我们这里喝两杯,好不好?”他笑道:“那倒无所谓,那边桌上,也全是熟人,我可以随时参加,随时退席。不过你要我在这里参加,我就得作东。”范宝华笑道:“那是小事,我随时都可以叨扰五爷。”他听了这话,倒把脸色沉重下来了,微摇了头道:“我不请你,我请的是田小姐。”说着,立刻放下笑容来,向魏太太道:“田小姐,你可以赏光吗?”她笑着说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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