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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弃旧迎新(2)
魏太太赢了钱,心里是泰然的,不像输家熬夜,睡着了,还会在梦里后悔。她这一场好睡,睡到太阳落山,才翻身起床。她坐起来之后,揉揉眼睛,首先就没有看到脚头睡的小渝儿,因叫杨嫂进来,问道:“小渝儿呢?”杨嫂笑道:“他好了,在灶房里耍。太太,你硬是有福气,小娃儿一点也不带累人。他睡到十二点钟,一翻身起来,烧也退了,病也好了。你要是打牌的话,今晚上你还是放心去打牌。”
魏太太看她脸上那分不自然的笑意,也就明白了几分。因道:“你那意思,以为我只晓得赌钱,连魏先生打官司的事,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这样大的事,那不是随随便便可了的,着急并没有用处。我遇到了这样困难的事,我自己不打起精神来,着实的奔走几天,是找不到头绪的。你不要看我今天睡了这么一天,我是培养精神。你打盆水来我洗过脸,我马上出去。哦!我想起来了。昨天一大早拿去的衣料,现在应该做起来了吧?你给我拿一件来,我要穿了出去,就是那大巷子口上王裁缝店里。”杨嫂道:“昨日拿去的衣服,今天就拿来,哪里朗个快?”魏太太道:“包有这样快。我昨天和王裁缝约好了,加倍给他的工钱,他说昨日晚上一定交一件衣服给我。现在又是一整天了,共是三十六小时了,难道还不能交给我一件衣服吗?”
杨嫂曾记得太太在裁缝店里,就换过一件新衣服回来,她说是要拿新衣服,那大概是不能等的,这也就不敢耽搁,给她先舀了一盆热水来,立刻走去。果然是她的看法对的,不到十五分钟,杨嫂就夹着一个小白包袱回来了。
魏太太正在洗脸完毕,擦好了粉,将胭脂膏的小扑子,在脸腮上涂抹着红晕。在镜子里面看到杨嫂把包袱夹在肋下,这就扭转身来,连连地跳了脚道:“糟了糟了,新衣服你这样地夹在肋下,那会全是皱纹了。”说着就立刻跳过来,在杨嫂肋下把包袱夺了过去。杨嫂看到她那猛烈的样子,倒是怔了一怔。心里可也就想着:为什么这样留心这新衣服的皱纹,把这分儿心思用到你吃官司的丈夫身上去,好不好?
魏太太把那白布包袱在床上展开,将里面包的那件粉红白花的绸夹袍子在床上牵直了,用手轻轻抚摸了一番。很好,居然没有什么皱纹。她这就微微地笑道:“半年以来,这算第一次穿新衣。”说着她把身上这件衣服,很快地脱了下来,向床下一丢。然后把这件新衣穿上,远远地离了五屉桌站着,以便向那支起的小镜子可以看到全身。
她果然看到镜子里一片鲜艳的红影。她用手牵牵衣襟,又折摸领圈。然后将背对了镜子,回转头来,看后身的影子。看完了,再用手扯着腰身的两旁。测量着这衣服是不是比腰身肥了出来。这位裁缝司务,却是能迎合魏太太的心理,这衣服的上腰和下腰,正合了她的身体大小,露出了她的曲线美。她高兴之下,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四川话:“要得。”立刻在桌屉里把新皮包取了出来,将昨晚上赢的款子,取了十万整数,放在里面,再换上新丝袜子新皮鞋。
身上都理好了,第二次照照镜子,觉得两鬓头发,还是不理想的那样蓬松,于是右手拿牙梳拢着头发,左手心将鬓角向上托着,自己穿的是新衣,又用的是新化妆品,觉得比平常是漂亮多了。这就没有什么工作了,夹了新皮包,就向外面走。
可是走出房门她又回来了。她想起了一件事,在拍卖行里买的一瓶香水放在抽屉里,还不曾用过呢。这个时候,正好拿来洒上一洒。这样想着,她又转身走回屋子,将香水瓶拿出来,拔开塞子,将瓶眼对衣襟上洒了几遍。年轻人嗅觉是敏锐的,这就有一阵浓烈的香气,向鼻子里猛袭了来,心里高兴着,脸上也就发出遏止不住的笑容。她这次出门,并不像以往那样鲁莽,把那香水瓶盖好,从容地送到抽屉里去。把抽屉关好了,还向五屉桌上仔细审查了一下,方才走出去。
她现在是口袋里很饱,出门必须坐车子,当她站在屋檐下正要开口叫人力车子的时候,让她想起了一件事,难道就不到法院里去打听打听吗?魏端本总不至于叛死罪,迟早是要见面的。见了面的时候,那时,他说两日都没有到法院去打听,那可是失当的事。虽然现在天色不早,总得去看看,反正扑空也没有关系,只多花几个车钱。
第十七回弃旧迎新(3)
她这样想着,还是不曾开口叫车子,那卖晚报的孩子,肋下夹了一叠报,手上挥着一张报,脚下跑着,口里喊道:“看晚报,看晚报,黄金案的消息。”魏太太心里一动,拦着卖报孩子,就买了一张。展开报来看着,正是大字标题,“黄金犯被捕”。她看那新闻时,也正是自己丈夫的事。新闻写着,法院将该犯一度传讯,已押看守所。犯人要求取保,未蒙允许。
魏太太看了报之后,觉得实在是严重,纵然夫妻感情淡薄,总觉得魏端本也很可怜。他若不是为了有家室的负担,也许不去作贪污的事。她只管看了报,就忘记走开。身后有人问道:“魏太太,报上的消息怎么样。”她回头看时,正是邻居陶伯笙。便皱了眉道:“真是倒霉,重庆市上,作黄金买卖的人,无千五万,偏偏就是我们有罪。”
陶伯笙摇摇头道:“不,牵连的人多了,被捕的这是第三起,昨天晚报上,今天日报上都登了整大段的新闻。”魏太太道:“我有两天没有看报,哪里知道?我现在想到看守所去看看。”陶伯笙抬头望了一下天,因笑道:“这个时候,到看守所去,不可能吧?电灯都快来火了。”魏太太道:“果然是天黑了,不过天上有雾。”她说完了觉着自己的话是有些不符事实的,便转过话来问道:“陶先生,昨晚上也有场局面吗?”陶伯笙笑道:“不要提起,几乎输得认不到还家,搞了一夜,始终是爬不起来。天亮以后,又继续了三小时,算是搞回来了三分之二。我在朋友那里睡了一天,也是刚刚回家,太太埋怨死了。”说着,他举起手来,摇摆了几下,扭身就走了。
魏太太看看天色,格外的昏沉,电灯杆上,已是一串串的,在街两旁发现了亮球。她想着,任何机关,这时下了班。看守所这样严谨的地方,当然是不能让犯人见人。反正案子也不是一天有着落,明天一大早去看他吧。她这就没有了考虑,雇着车子,直奔范宝华的写字间。
可是在最热闹的半路上,就遇到他了,他也是夹了那只大皮包,在马路边上慢慢地迎头走来。远远看到,他就招着手大声叫着:“佩芝佩芝!哪里去?”魏太太叫住了车子,等他走近了,笑道:“这时候,你说我哪里去呢?”范宝华笑道:“下车下车,我们就到附近馆子里去吃顿痛快的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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