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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打算那里去好,只见赵朴斋独自一个从北首跑下来,两只眼只顾往下看,两只脚只顾往前奔,擦过善卿身旁,竟自不觉。善卿猛叫一声:“朴斋!”朴斋见是娘舅,慌忙上前厮唤,并肩站在白墙根前说话。善卿问:“张小村呢?”朴斋道:“小村搭吴松桥两家头勿晓得做啥,日逐一淘来哚。”善卿道:“陆秀宝搭,耐为啥连浪去吃酒?”朴斋嚎懦半晌,答道:“是拨来庄荔甫哚说起来,好像难为情,倒应酬俚连吃仔一台。”善卿冷笑道:“单是吃台把酒,也无啥要紧,耐是去上仔俚哚当水哉,阿是?”朴斋顿住嘴说不出,只模糊搪塞道:“故也无啥上当水。”善卿笑道:“耐瞒我做啥囗?我也匆来说耐,到底耐自家要有点主意末好。”朴斋连声诺诺,不敢再说。善卿问:“故歇一干仔陆里去?”朴斋又没得回答。善卿又笑道:“就是去打茶会末阿有啥勿好说嗄?我搭耐一淘去末哉。”原来善卿独恐朴斋被陆秀宝迷住,要去看看情形如何。
朴斋只好跟善卿同望南行。善卿慢慢说道:“上海夷场浪来一埭,白相相,用脱两块洋钱也无啥。不过耐勿是白相个辰光,耐要有仔生意,自家赚得来,用脱点倒罢哉。耐故歇生意也无拨,就屋里带出来几块洋钱,用拨堂子里也用勿得啥好。
倘忙耐洋钱末用光哉,原无拨啥生意,耐转去阿好交代?连搭我也对勿住耐哚老堂哉(口宛)。”朴斋悚然敬听,不则一声。善卿道:“我看起来,上海场花要寻点生意也难得势哚。耐住来哚客栈里,开消也省匆来,一日日哝下去,终究勿是道理。
耐白相末也算白相仔几日天哉,勿如转去罢。我搭耐留心来里,要有仔啥生意,我写封信来喊耐好哉。耐说阿是?”朴斋那里敢说半个“不”字?一味应承,也说是“转去好”。甥舅两个口里说,脚下已踅到西棋盘街聚秀堂前。善卿且把闲话掠过一边,同朴斋进门上楼。
第十二回终。
第十三回挨城门陆秀宝开宝抬轿子周少和碰和
按:洪善卿、赵朴斋到了陆秀宝房间里。陆秀宝梳妆已罢,初换衣裳,一见朴斋,问道:“耐一早起来去做啥?”朴斋使个眼色,叫他莫说,被秀宝啐了一口道:“有啥多花鬼头鬼脑,人家比仔耐要乖点哚!”说得朴斋反不好意思的。
秀宝转与善卿搭讪两句,见善卿将一大包放在桌上,便抢去扳开,抽出上面最小的纸盒来看,可巧是那一只“双喜双寿”戒指。秀宝径取出带上,跑过朴斋这边,嚷道:“耐说无拨,耐看囗;阿是‘双喜双寿’?”口里紧着问,把手上这戒指直搁到朴斋鼻子上去。朴斋笑辨道:“俚哚是景星招牌。耐要龙瑞,龙瑞里说无拨(口宛)。”秀宝道:“阿有啥无拨嗄,庄个倒勿是龙瑞里去拿得来?就是耐先起头吃酒日脚浪(口宛),说有十几只哚,隔仔一日就无拨哉,耐骗啥人嗄?”朴斋道:“耐要末,耐教庄个去拿末哉。”秀宝道:“耐拿洋钱来。”朴斋道:“我有洋钱末,昨日我拿仔来哉,为啥要庄个去拿?”秀宝沉下脸道:“耐倒调皮哚(口宛)!”一屁股坐在朴斋大腿上,尽力的摇晃,问朴斋:“阿要调皮嗄?”朴斋柔声告饶。秀宝道:“耐去拿仔来就饶耐。”朴斋只是笑,也不说拿,也不说不拿。
秀宝别转头来勾住朴斋头颈,撅着嘴,咕噜道:“倪勿来,耐去拿得来囗!”秀宝连说了几遍,朴斋终不开口。秀宝惭怒,大声道:“耐阿敢勿去拿!”朴斋也有三分烦躁起来。秀宝那里肯依,扭的身子像扭股儿糖一般,恨不得把朴斋立刻挤出银水来才好。
正当无可奈何之时,忽听得大姐在外喊道:“二小姐快点,施大少爷来哉!”秀宝顿然失色,飞跑出房,竟丢下朴斋和善卿在房间里,并没有一人相陪。善卿因问朴斋道:“秀宝要啥个戒指?阿是耐去买拨俚?”朴斋道:“就是庄荔甫去搭浆仔一句闲话。先起头俚哚说要一对戒指,我匆答应。荔甫去骗俚哚,说:‘戒指末现成无拨,隔两日再去打末哉。’俚为此故歇就要去打戒指。”善卿道:“故也是耐自家勿好,(要勿)去怪啥荔甫。荔甫是秀林老客人,生来帮俚哚(口宛)。耐说荔甫去骗俚哚,荔甫是就来里骗耐。耐以后末(要勿)再去上荔甫个当水哉,阿晓得?”朴斋唯唯而已,没一句回话。
适见杨家(女每)进来取茶碗出去,善卿叫他:“喊秀宝拿戒指来,倪要去哉。”杨家(女每)摸不着头脑,胡乱应下去喊秀宝。秀宝回房见善卿面色不善,忙道:“我原搭耐装好仔。”善卿道:“我来装末哉。”一手接过戒指去。秀宝不敢招惹,只拉朴斋过一边,密密说了好些话。及善卿装好首饰包,说声:“倪去罢。”转身便走,朴斋慌的紧紧跟随出来。秀宝也不曾留,却约下朴斋道:“耐晚歇要来个囗。”直叮嘱至楼梯边而别。
善卿出至街上,却问朴斋道:“耐阿搭俚去买戒指?”朴斋道:“隔两日再看哉囗。”善卿冷笑道:“隔两日再看个闲话,故是原要搭俚去买个哉。耐个意思阿是为仔秀宝搭用脱仔两钱舍勿得,想多用点拨俚末望俚来搭耐要好?我搭耐老实说仔罢,要秀宝来搭耐要好勿会个哉,耐趁早死仔一条心。耐就拿仔戒指去,秀宝只当耐是铲头,阿会要好嗄!”
朴斋一路领会忖度。至宝善街口,将要分手,善卿复站住说道:“耐就上海场花搭两个朋友,也刻刻要留心。像庄荔甫本来算勿得啥朋友,就是张小村、吴松桥,算是自家场花人,好像靠得住哉,到仔上海倒也难说。先要耐自家有主意,俚哚随便说啥闲话,耐少听点也好点。”朴斋也不敢下一语。善卿还唠叨几句,自往张蕙贞处送首饰去了。
赵朴斋别过洪善卿,茫然不知所之。心想:善卿如此相劝,倒不好开口向他借贷;若要在上海白相,须得想个法子敷衍过去。当此无聊之际,不如去寻吴松桥谈谈,或者碰着什么机会也末可知。遂叫把东洋车坐了,径往黄浦滩拉来。远远望见白墙上“义大洋行”四个大字,朴斋叫车夫就墙下停车,开发了车钱。只见洋行门首正在上货,挑夫络绎不绝。有一个绵囗马褂、戴着眼镜的,像是管帐先生,站在门旁向黄浦呆望,旁边一个挑夫拄着扁担与他说话。朴斋上前拱手,问:“吴松桥阿来里?”那先生也不回答,只嗤的一笑,仰着脸竟置不理。朴斋不好意思,正要走开。倒是那挑夫用手指道:“耐要寻人末去问帐房里。该搭栈房,陆里有啥人嗄?”
朴斋照他指的方向去看,果然一片矮墙,门口挂一块黑漆金字小招牌。一进了门,乃是一座极高大四方的外国房子。朴斋想这所在不好瞎闯的,徘徊瞻望,不敢声唤。恰好几个挑夫拖了扁担往里飞跑,直跑进旁边一扇小门。朴斋跟至门前,那门也有一块小招牌,写着“义大洋行帐房”六个字,下面又画一只手,伸一个指头望门里指着。朴斋大着胆进去,踅到帐房里。只见两行都是高柜台,约有二三十人在那里忙碌碌的不得空隙。朴斋拣个年轻学生,说明来意。那学生把朴斋打量一回,随手把壁间绳头抽了两抽,即有个打杂的应声而至。学生叫:“去喊小吴来,说有人来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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