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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称为闻庄主的中年人笑得温文尔雅:“白先生不见怪就好,此地距鄙庄还有一里多,请白先生和同行的诸位上车前往。”说完,侧身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殷勤有礼得完全像一个热情的主人。
萧焕也不推让,走过铁桥就上了马车,那闻庄主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陪同,又牵来几匹马给我们乘坐。
一路上没人说话,一里多的路很快走完,我们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庄园门口,看到门外站满了迎接客人的家仆使女。
那个闻庄主下车,很殷勤地把我们一路从庭院里请到大堂中。
这个厅堂里点了无数支蜡烛,亮如白昼,两边排开的高大座椅上,却只有右首最靠上的座位有个紫袍人坐着。那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气度儒雅,一身织金云锦紫袍,他的身后则站着一排肃立的黑衣人,全都蒙着面,背手而立,成拱卫之势把紫袍人围在正中。
那紫袍人听到我们进来,就放下正在抚摸手指上那枚玉扳指的手,抬起了头。
看到萧焕,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微露诧异之色。
经过了刚才的“欢迎仪式”,我们身上虽然没有水渍和烟尘,却在第一次遭受黑衣人的伏击时沾上了血迹,怎么说也有点狼狈,和那个中年人光鲜整洁的衣着一比,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我瞥了一眼那个中年人的云锦紫衣,云锦号称“寸锦寸金”,就算紫禁城中的妃嫔,有件云锦做成的衣衫也是值得炫耀的事情。这个人本就气质不俗,被灿若云霞的云锦一衬,就更显得高贵脱俗,仿佛生就的天皇贵胄。
我撇了撇嘴,转头看了看萧焕。他的发髻梳得很整齐,用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碧绿玉环扣着,他的玄色外氅早就除了下来,现在一身青衣,腰间是一条绣着苍竹暗纹的碧色腰带,也看不出绣工有多精巧奇丽,却正好和那个绾发的碧玉环同色,再配上这件颜色沉郁的青衣,整个人不显丝毫华丽浮躁。
不比还罢了,一比那中年人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暴发户,我暗暗偷笑,随着萧焕走进堂去。
闻庄主赶上来,请萧焕坐下。
双方分宾主坐好,苏倩站在萧焕的椅边,我和同来的几名帮众在苏倩身后依次站好。
“两位贵客驾临,漱水庄真是蓬荜生辉。”闻庄主客套着,他左看看那个紫衣人,右看看萧焕,温雅的脸上表情有点古怪,“两位都是当世武林响当当的人物,真叫在下为难啊!”
紫衣人冷冷地笑了,他说话声慵懒优雅,却藏着锐利的锋芒:“庄主在通往贵庄的路上设起天火五行阵,为的不就是挡下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蚁之辈、选出真正的强者,现下人选出来了,庄主也不必绕弯子,接下来该怎么比,请庄主快些明示。”
闻庄主脸上的愁绪更浓:“白先生是凤来阁之主,邢先生是七不坞之主,在下怎能挑起两位争执,哎,这该如何是好?”
紫衣人脸上显出不耐之色:“无论如何,漕河只有一条,货物只有一批,庄主也只能委托一方运送。在下没有时间在这里多耗,请庄主明示!”
他说是“庄主明示”,口气却强硬得可以。
都说七不坞的坞主邢流岚脾气不好,现在看来不假。
七不坞和十二连环坞一样,都是长江上的漕运大帮,十二连环坞建帮年代已久,七不坞却是后起之秀,这几年风头正劲,据说坞主邢流岚手下有二十八个影子一样的杀手。
这二十八个人单论功夫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二十八个人联手出击,则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四象辉天阵。
三年前天下第一刀云雪残自恃武功精湛,独闯七不坞总堂,遭遇了此阵。只是瞬间工夫,这位十五岁成名、二十五岁独步天下的刀客就在二十八柄快剑下化为了一堆血块。自此之后,长江上就再也无人敢直撄七不坞的锋芒。
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凤来阁和七不坞在争夺一批货的运货权,狭路相逢,一场恶斗是少不了了。
闻庄主打着哈哈:“邢先生说得是,说得是……”
“你是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耗了,”进门后便一直沉默的萧焕突然淡淡地开了口,“死人是不会有时间的。”
邢流岚脸色微变,按着椅背的手青筋毕露,他顿了顿,终于只是冷哼一声:“白先生好大口气啊,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不值得闹得两败俱伤吧?”
他说话软中带硬,虽然有威胁的意思在,但毕竟还是畏惧凤来阁的势力,想尽量避免和萧焕起正面冲突。
萧焕冷笑一声:“一笔生意而已?邢坞主座下的人偷袭我凤来阁分坛,这笔账怎么算?今夜在金陵城外的伏击,这笔账又怎么算?邢坞主,你既然能为这笔生意做到如此地步,我怎能不奉陪到底?”
邢流岚终于变色离座:“白阁主,你究竟要怎样?”
“简单,”萧焕冷笑,语气却是闲淡的,“那次偷袭,你伤了我十九条人命,还我就好了。”
“这有何难!”邢流岚毫不犹豫地答应,“若能化解和白阁主的过节,在下马上就将那次偷袭贵分坛的属下的头颅砍下十九颗来给白阁主送去。”
“邢坞主会错意了。”萧焕说着,缓缓站起来,向厅中走了两步,语气依旧闲淡,“除了那天的十九条人命,还有今晚的一条。这一条,我要邢坞主项上的人头来还。”
邢流岚目光闪烁,突然冷笑了起来:“姓白的,不要欺人太甚了,你以为我没有胜算么?”随着他的笑声,大厅门口、梁上以及窗口,突然鬼魅似的浮现出一条条黑色的人影,同时,跟在邢流岚身后的黑衣人也悄然散开,仿佛一张大网静静地压了下来,大厅之内的各个方位霎时被这些黑衣人占满。
“四象辉天阵。”萧焕挑起嘴角,一字一字缓缓道。
“不错,四象辉天阵。”邢流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嗜血的残忍,“你料不到我把他们都带来了吧?白迟帆,我知道你剑法冠绝天下,但在这诛神灭佛的四象辉天阵里,再好的剑法也没用,把你的命留下罢!”
随着一声冷笑,他扬起的手掌无声地划下。
这一刻,萧焕还是垂着头,淡漠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一刻,厅内的二十八条黑影突然动了起来,一条快若闪电的黑影闪过,接着是百条、千条、万条,无数条黑影犹如乌云压顶,纷乱地击向站在厅中的萧焕,眨眼间就要吞没他的身影。
乌云下的那道青色身影突然动了,就在最浓重的黑云向下压去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一直来不及作出反应的那道身影突然动了。他一动起来居然就是无法形容的速度,光影倏忽交错,清光破云而出,仿佛是旭日初升之时,跃出深沉海面陡峭山壁的那道灿烂阳光;又仿佛灵台澄明之时,佛前拈花不语的使者含在嘴角的那抹淡淡轻笑。清光里的剑气烈若炽焰却偏偏又柔如春风,仿佛瞬间就填满了厅内一丝一毫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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