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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天德将信将疑,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只是默然无语。严刚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客栈伙计,让他安排上房歇息。
白朴怕那黑衣人去而复返,故命众人同处一房,彼此照应。他自与端木长歌寝于外室,若有敌人来犯便可抵御。严刚、梁天德住在内室,看管梁文靖。
安置已定,白朴与梁天德又将梁文靖叫到身边,晓之以家国大义,不料这小子呵欠连天,间或精神稍振,眼中便有厌烦神气。梁天德久说无功,恼怒起来,破口臭骂。
白朴面沉如水,沉思良久,忽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凝视半晌,神色渐转凄凉,忽地叹道:“小兄弟,你已经假扮淮安王,那就不妨做得彻底一些。这虎符么,我也交给你了。”说罢,将虎符交到梁文靖手里。梁文靖兀自发愣,梁天德已道:“不成,如此神器,怎可交与这个无德无能之人!”
白朴摇头叹道:“如今黑水强敌潜伏在侧,白某也不知是否还有性命赶到合州。若我学艺不精,败落身死,你父子务必竭力逃生,前往合州。”众人想到那萧冷的刀法,心中尽皆默然。一时只见孤灯摇曳,暗影浮动,室内充满了哀愁、绝望的气氛。
梁文靖心惊肉跳,支吾两声,说道:“白先生都输了,我本领低微,也必然没命,这玉虎还是白先生保管的好。”白朴摆手道:“白某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届时扭转乾坤,非得小兄弟不可。曾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古往今来的大勇。武功就算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只要小兄弟心怀社稷,自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至于那两个黑水高手,白某粉身碎骨,也决不让他们伤害小兄弟一根毫毛。”
梁文靖见他说得诚恳之至,无奈之下,只得将虎符贴身收藏。梁天德甚不放心,本欲代他保管,但想白朴心思缜密,既然将之交与儿子,必有他的道理,犹豫半晌,也就作罢。
五人各怀心事,寂然就寝。梁文靖躺在床上,反侧难眠。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尽是那少女的倩影,尽管相逢仓促,女子的一颦一笑均已深深烙入心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他想得入神,心头火热,睡意全无。再想少女与自己是敌非友,又觉一阵伤心,对于白朴更加痛恨。心想若没此人弄鬼,自己也不会做淮安王的替身,不做替身,少女也不会对自己狠下毒手。可转念又想,没有这一番乔装改扮,自己想也不会胡乱吃蟹,更不会邂逅这美丽少女了。
这么患得患失、忽喜忽忧,梁文靖生平头一遭经受这暗恋之苦,不由寻思:“古人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必就是如此滋味了。可惜别人思念虽苦,终还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与那女孩儿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正自黯然神伤,忽觉一股迫人气息迎面压来。梁文靖眯眼一瞧,床前黑乎乎地立着一个人影,两道慑人凶光凝在他脸上。梁文靖只觉心跳加快,一定神,看清来人竟是严刚。
严刚的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会儿犹豫不决,一会儿又凶狠慑人,梁文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眼睛半睁半闭,一双拳头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严刚目光一炽,伸手向他胸口摸来。梁文靖的身子不由得抽搐起来,眼见严刚手到,一声惊呼,坐了起来。
严刚不料四更时分,梁文靖还没入睡,惊慌之余,一把抓在他胁下。梁文靖疼痛难忍,抬手一拳,打在严刚脸上,严刚躲闪不及,左眼一痛,眼前金星乱迸。梁文靖这一叫,房内众人纷纷醒转。梁天德从床上跳了起来,不由分说,一个擒拿手,将严刚按在床头。严刚竭力挣扎,怒道:“放开你爷爷。”
白朴与端木长歌抢入房内,见状不胜愕然。端木长歌燃起灯火,梁天德则将严刚死死按住,厉声道:“你鬼鬼祟祟在我儿床前做什么?”严刚怒道:“他被子掉了,我帮他拉拉。”梁天德冷笑道:“胡说,那他叫唤什么?”严刚道:“大约是被恶梦魇住了。”
梁天德心下生疑,问道:“他说的当真?”梁文靖挠头道:“我见他站在床前,伸手过来,不知到底要做什么?”梁天德道:“你没睡着吗?要么怎会瞧见他伸手?”梁文靖暗忖绝不能说出自己因为思慕那少女夜不能寐,忙道:“我睡到一半,突然惊醒了。”
梁天德沉思不语。白朴道:“梁先生,怕是一场误会。”梁天德冷笑道:“误会还好,就怕这人是别人派来的奸细,要偷虎符。”严刚道:“放屁。”梁天德手上使劲,严刚不由失声惨哼。白朴摇头道:“梁先生,如今是用人之际,不可冤枉好人。这样吧,先将他捆绑收押,明日再审。”梁天德道:“不成,今日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白朴深知此老脾性固执,只得笑道:“好,好,便问个水落石出。”梁天德寻绳索将严刚捆好了,仔细审讯,严刚不论众人如何盘问,一口咬定是帮梁文靖拉上被子。
梁文靖虽知严刚言不由衷,但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拆穿他的谎话。听了一会儿,好生无味,借口小解,到外屋寻马桶坐下,忽见房顶缝隙处,一缕月光透至墙角,银霜白雪也似。
梁文靖瞧得心子咚咚直跳,探头望去,屋内人正疾言厉色,专注于审讯严刚。他屏住呼吸,拉开窗户,窗外斜月如钩,挂在树梢,极远处寒蛩低鸣,仿佛幽人太息。
梁文靖钻出窗外,顺着柱子下滑,滑到半路,忽听屋瓦轻响,不由心子剧跳,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待得爬起来,他抬头看向屋顶,月光下现出一只黑猫影子,不由暗暗咒骂:“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他此时但求不做那倒霉替身,更不顾脱身之后何去何从,只觉得天高地广、前途远大,大可任他随意所之。
他心中痛快,狂奔出镇,还不放心,又往山中飞奔,直跑到一条小溪边,料得父亲追赶不上方才停下。但觉一身轻松,他不由得向着空山幽谷哈哈大笑。只笑数声,忽听身后“咭”的一声,有人笑道:“你在这里么?那是再好不过了。”
梁文靖一口气憋在胸口,急咳数声,借着月光回头望去,来人眉飞眼动,玉颊生晕,正是自己辗转思念的那位少女,一时喜透眉梢,叫道:“你……你……你……”少女见他涨红了脸,说了一串“你”字却无后话,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怎么?见了我你就不害怕吗?”
梁文靖见了她,两只脚便似钉在地上,口中吃吃地道:“我……我哪会怕你呢?”少女脸一沉,嗔道:“好呀,你敢不怕我?”一伸手,“啪”的一声,梁文靖脸上又多了一个通红掌印。
梁文靖几乎痛出泪来,双眼却死盯着那少女的手。那少女见他目光不逊,气恼道:“你瞧我做什么?”梁文靖如实道:“我瞧你这手儿白白嫩嫩的,怎么打起人来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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