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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似乎是想开了。虞劲烽长长松一口气,忙将一碗清粥合着几块小点心喂他吃掉,伺候得无微不至妥帖无比。
明染自从恢复进食,精神也很快跟着恢复过来。但吃饭忽然开始挑三拣四,今儿要吃这个,明儿要吃那个,纵是一种糕点,也得上面点缀岭南来的桂圆干和西域来的葡萄干才号称将就能吃。他从前并没有这般讲究,向来有什么吃什么,虞劲烽始料不及,不免有点手忙脚乱,但都按着要求千方百计替他寻了来。
如此转眼间就混了七八天过去,日子浑浑噩噩的似乎过得还不错。
这一日明染正将床头几本兵书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虞劲烽左手拎食盒,右手抱着一坛酒进来了,明染道:“今儿怎么这般大方,竟舍得给我酒喝。”
虞劲烽凑到他身边端详他脸色,笑道:“这几天你看着好了许多,自然可以喝。”
他打开食盒布菜,明染瞟了一眼各种菜肴汤食,问道:“我昨天说要吃松茸面,要那种松茸磨碎和在面里,要清汤不要鸡汤,怎么到现在还没有?”
虞劲烽一脸为难之色:“这两天实在不好找,咱们将就一下好吗?”又将好话说了一箩筐,明染方才勉为其难地将饭吃了。虞劲烽陪着他吃了饭饮了酒,又在他的要求下将余下的酒留下,嘱咐道:“不许多喝。”
他自行扯一张案子到榻边,就着烛光翻看几本账册,又拿了纸笔不时合算着。明染小酌之余,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虞劲烽道:“明翔军的账本儿。一直我交给文若水管着,不过时不时也得看看。这两年海运越走越好,我们投进去的银子都十几倍返回来,覆珠姑娘给大家伙儿调拨的银钱也越来越多,账上余钱不少。不过我还是想再多赚些出来,怎么也得够你花用才行。”
明染笑道:“我很费钱么,我并不觉得。我也就收几把弓箭养几匹马,别的都不挑拣。”
虞劲烽瞥他一眼:“你怎么不费钱?前阵子和灼华阿宴闲聊,我都算过了,养你可真不容易。每天饮食茶酒定例五十两,每年四季衣裳一万六千两,都是锦缎缂丝绫罗,一水下去就不要了,还不算那才上身就被你瞎折腾弄坏的。冠带鞋履又得许多银子,你还随手抓了什么东西就去赏人用。还有你的弓不得上桐油?你的马……”
明染打断他:“你接下来不会骂我糟蹋的都是民脂民膏吧?”
虞劲烽道:“什么民脂民膏,那都是自己的银钱,糟蹋也名正言顺。嘿嘿嘿,弟兄们说起来,都说跟着你有福气。你虽然算不清账目,但有眼光有胆量,出手又豪爽大方,纵是不要你朝军饷,照旧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明染嗤笑道:“夸大其辞,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这些日子明染其实不大搭理他,虞劲烽与他说话一直都陪着十二分小心,今日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就也跟着放松下来,谄媚笑道:“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你还记得你有一对儿白玉鹦鹉玉佩吗?明锋营一个弟兄有幸替你喂了一次马,你就顺手赏了他一只。但他在云京外跟一个姑娘相好,想送姑娘一只,自己留一只,又不敢去跟你要,就来找我哼唧。我就趁你睡着替他将另一只也拿了出来。阿宴明明和你说了的,可是你见到那弟兄也装不知道。还有上次你国主表哥赐给你的那一匣子明珠,易镡手下几十个心腹弟兄想大家统一起来把刀鞘上都镶一颗,我就去……”
明染忍不住再次打断他:“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你这些年究竟偷拿我多少东西?”
虞劲烽道:“这真记不清。不过我也没留什么,除了那对儿羊脂玉飞凤兵符。”
明染本懒洋洋卧着,待听到兵符两字,忽然攥紧了手中酒盏,微笑道:“嗯,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才导致今番这下场。”他顿一顿,似乎下定决心般问道:“云京城池已被攻破了吧?”
虞劲烽随口道:“也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他答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哆嗦将笔掉落在纸张上,笔头浓墨迅速晕染开来。他浑身僵硬神色紧张,良久后方道:“你怎么知道的?”
烛影摇红中,明染慢慢松了酒盏,任其滚落地下。他抬头望着虞劲烽,双目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惨淡之色,轻声道:“我们果然在云京。前些日子我要这要那的你还能弄来,那都是京师各大酒肆和老字号点心铺子的招牌吃食。这两天渐渐就不行了,许是老板厨子都跑了吧。不跑,也都关门避祸去了。”
虞劲烽侧首不太敢看他,无奈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明染道:“彼此彼此,你也知道我知道。”他转动了一下手腕,颇有些遗憾之意:“我只是不知你究竟给我下的什么药。若说是那软玉温香满怀抱吧,记得当时叶之凉虽然失了内力,却是行动自如的。为何我却软绵绵没几分力气,你难道又混了别的进去?”
虞劲烽只得道:“还有蜜佛陀和百合散,单下一种我怕对你没什么用,不过都不伤身。你……”他转头看看明染,明染唇边笑意盈盈,似乎并未如何动怒,但虞劲烽偏就看出了什么来,起身抢过去按住他双肩,带翻了案几:“你千万不要再强行运功逼毒,上次险些吓死我,你还把沾染了咳血的衣服藏起来。若不是及时找来大夫,真不知你伤得这么重。过些天就给你解药。”
明染拨开他手:“又没死,怕什么。你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还做了什么好事儿出来?”
事到如今,虞劲烽索性也不再遮掩:“云将军回来了,他听到苍沛国退兵的消息就立即折返,还跟靳陛下跳脚大闹了一场,又把兵马重新开拔过来。我令明翔军退让到凝江域一侧,把云将军的船只都还了他,让他搭浮桥渡江围城。云京没了你,简直不堪一击。”
明染伸手支额,凝眉道:“靳陛下,叫得好生亲热。嗯,你跟他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让我想想,是那次让你去遣返北斗海峡滞留的客商吧,听说你去了苍沛国的澄州一趟,闹了点小动静出来,说不定那时候就眉来眼去勾搭成奸了。那次在凝江域被云将军截留劝降,也是你通风报信吧,不然他怎么一捉一个准儿。你大约是想让他仗着故人之情劝我归降,结果你嫌他说话难听,你们俩又吵起来,最后不了了之。”
虞劲烽咬着牙道:“你猜得不错,不过话别这么难听,谁跟他勾搭成奸了?我才看不上他个奸猾的老东西。我们是合作关系,签署有文书,先前我怕你生气,一直没敢给你看。你等一会儿。”
他返身出门而去,明染盯着他背影,将前因后果略一思索,一切也就了然。虞劲烽素来身怀异志,奈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沦落去做了马贼。但命不好有不好的优势,他无国无家无牵挂,连自己亲爹都不知道是谁,哪边有利可图,就往哪边歪,自不能体会自己这一番家国之情。他百般阻挠自己替朱鸾国拒敌不成,就会另辟蹊径。而且做马贼年头多了,骨子里养成了掠夺的性情,相中了目标就势在必得。只是自己很不幸也被他视为了囊中之物,又跟萧家牵牵绊绊的扯不清干系,导致这一场阴差阳错霉运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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