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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辞犀利咄咄逼人,闻人钰终于忍不住有了回应,哽咽道:“我为何要往水里一丢?明翔军是你和温将军千辛万苦才重建起来的,凭什么放任别人去糟蹋!我知道是我不对,既然入了明翔军,整个人就该是明翔军的,生死存亡由不得我自己做主。可我实在……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若是小侯爷您一定要帮着国主,我的死活你就由了我去吧!我的确是不想活了的,但因着小静儿无处托付,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也只得苟且偷生于这污浊不堪的世间!她若是有个好去处……有个好去处,我这一条命又算什么!”
他突然痛哭失声,恨不得以头抢地,吓到了身边的温静妍。温静妍搂了他手臂,跟着呜呜地哭:“义父,义父,你不要死!我已经没有了爹娘,你死了我怎么办?”
明染看着两人抱头哭成一团,脸上虽波澜不惊,但满心里都是尴尬难堪,为着始作俑者和自己关系深远无法摆脱。他静默片刻,却忽然道:“不要哭,你们是否一直在被追缉?是国主派出的人,对吧?”
他语气郑重而急迫,闻人钰一顿,也顾不得哭了:“是又如何?”
叶之凉正双耳微微抖动,在风中辨识声音,尔后闪身凑到明染身边,在他耳边唧唧歪歪控诉:“他们又追来了!东边至少二十多人,西边十几人,北边十几人,南边暂时无人。来的还都是高手,刚开始说是通缉捉拿,后来大概是嫌烦,追着追着就变了味儿,想装作失手杀了我们永绝后患。小侯爷若是再不管,我们三个或许就真要死了。”
明染道:“我一直在找你们,只是找不到。”他突然逼近闻人钰,强行剥了他外衣下来自己穿上,闻人钰一时间瞠目结舌的反省不过来。明染转首对叶之凉道:“我暂时无法照顾你们,只是由叶先生带着他二人倒很令人放心。他们只知道你们要逃去东海,想必顾不到西边,你们索性躲到云京西去,待局势稳定我去寻你们。现在走水路,迅速从南边离开。”
他杀意骤起,起身将长弓攥紧,冷声道:“竟然如此步步紧逼,贱人们是该吃点教训了。”
叶之凉顺手挟起温静妍,拉了闻人钰就要潜水而去,临走却又觉得不甘心,折回来在明染耳边再啰嗦几句:“你也悠着点儿,虽然苍沛国的皇帝让人恶心,但你们云京那一筐子烂杏也没几个好的,你不该管的破事儿就少管,省得把自己饶进去。”
闻人钰总算悔悟:“你要留下对敌?万一有个意外……”
明染:“我不会有意外。你一个不想活的人,也不用关心我的死活。”
闻人钰老妈子脾性发作,一脸焦急的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叶之凉发力一扯,不由自主随着他落荒而去。待行出老远,忽然听到身后衣袂经风之声,羽箭破空之声及穿透肉体那“噗”的闷响之声,敌手们骤不及防的惨呼却又被硬生生压回咽喉处化成诡异的呜咽之声,一连串声响风急雨骤石破天惊。
他悚然心惊,忍不住回首窥望,见明染已上了破船篷顶,云停岳峙箭如流星,下手狠辣不留半分情面。一干人合围而来却又被他生生逼退回去,只留下数具尸体半浮半沉在水中。贱人们果然吃了教训,只是这教训有点大,需拿性命来承受。
但明染一出手,合围包抄之人顿时知晓利害,却并不知是明染,还当是闻人钰那个亡命之徒发了威,眼见得同伴死伤惨重,奔着同仇敌忾的心思水上水下一窝蜂地杀过来,且各种明枪暗箭挟着杀气激射而至,势要把明染击毙于当场。
明染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出手反击,但他出来时是为追踪叶之凉,仓促间携带箭矢不多,不过片刻功夫便将羽箭用完,赤手空拳的立时险象环生。算着叶之凉和闻人钰也该走得远了,便伸手攀附柳条,借力一荡飞身而去。
于是诸人又一窝蜂地追了去。
明染眼见人被自己引开,索性带着他们远远地兜了个圈子,先往东北方向而去,一日一夜后折返往西,最后到了云京外江上明翔军曾经的驻营地附近。
江上正残阳如血半江瑟瑟,江边却暮色渐起雾霭沉沉。明翔号和明锋号等四座楼船,作为云京外围的镇城之宝,四平八稳铺排在江上,三年重见,依旧雄姿照清眸,周遭众星捧月地泊着许多战船。
明染放慢步伐,觉得缀在身后的诸人跟随了上来,就在离明翔军军营不远不近的地方捡一块儿大石上去,随手脱了从闻人钰身上扒来的那件灰布旧衣,内里着明紫色云锦长袍,深紫护肩箭袖腰封,长发虽半散未束冠带,却依旧光鲜亮丽英挺峻拔。他转首冲着藏身于花树森森乱石林立中的诸人问道:“你们是大内侍卫呢,还是万将军手下?”
那些人一路奔波好容易撵上了他,本来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的,准备做一番泼天大事业出来,但此时带队缉拿追杀之人显然愣住了,四下里死寂一片无人应答。
明染伸手掸掸衣袖上的灰尘,轻描淡写道:“我不是闻人钰,你们应该认得我是谁。至于你们前两天折损的人手,既然敢向我的都虞候下手,就要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不过这次不打算杀光你们,就到此为止吧。我回军营去,你们若是再追杀下去,以下犯上者,死罪。擅闯军营者,更是死罪。”
他赶到周遭似乎杀气不减,于是又扯扯自己肩头的衣服,展示一处伤口给他们看:“我也受了两处伤,虽然在此之前尔等不知者不罪,但真正理论起来,也脱不了责罚。但是我不打算和你们计较。”冲着那群人挥挥手,重复道:“都回去吧。”言罢转身扬长而去。
他将一干人胡乱打发回去,趁着夜色踏上了明翔号。云京的明翔军虽然一直在消极怠工,但面对强敌压境,两个留守的都虞侯也不得不打点精神带着大半人马驻守于江对岸的凝江域,余下小部分人马留守在这边。明染暂时不想跟人拉扯,就小心躲过船上驻守兵士,直接上了明翔号三层他从前常居之主帅舱室。
自往东海走后,这舱中甚少有人进入,家什器具上俱都落了一层薄灰。明染将舱里舱外四处梭巡一番,确定无甚异状。他已经三日三夜不休不眠的,就随便收拾收拾床榻和衣躺下。舱外夜风萧萧轻涛拍岸,一旦松懈下来,只觉得由内到外的疲惫夹杂着挥之不去的颓丧,便如倦鸟归巢一般,不出片刻就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明染却忽感到身边多了个人,按他平日里的做派就该瞬间挺身而起,再直接将兵刃驾到来人颈中去,但此时懵懂中觉得那人气息体味极其熟悉,因此并不曾从半梦半醒的状况中脱困而出。直到那人亮起一只蜡烛,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那人却在他清醒的一瞬间,迅速起身远远离开,端了盆清水又拿了布巾,开始仔细拭擦舱中各处灰尘,擦得一丝不苟煞有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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