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镇子,她的泪水绷不住了,象瀑布跌下悬崖。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男人,尽管他们有过体肤之亲,但依然陌生,总觉得按照史凤琳的意思,按照李墨香的意思,按照黄花甸子人的意思,她迈出了这决定性的一步,现在想来太过草率,违背了自己的的心意,她感到自己就是一叶浮萍,被浪打翻,随水而流。
中午时分,史凤琳在聚全德宴请了西凉县头头脑脑,包括史凤扬、钟玉秀夫妇,史春铃和她那个不争气的大烟鬼丈夫钱其铁,他真的是鬼的样子,瘦骨嶙峋,精力不济,不断打着哈欠,对于出入这样的场合,他是十二分不愿意,活成这样,自惭形秽,他老是畏畏缩缩,低着头,躲在人后,斜着眼,看着史凤扬夫妇和史响铃与陈夕红相谈甚欢,苏东海、苏茜云、黄天祥、石钟、廖青云这些人无一例外,在聚全德门前空地上,扯闲篇。
“诸位,诸位,感谢诸位同仁、亲戚、朋友赏光,感谢县长大力支持,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家安顿下来,今天既是朋友聚会,又是为新婚夫人接风,夕红,过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苦苦等了我二十多年的陈夕红,我感谢她!”他走过去,拉住陈夕红的手,往苏东海面前一站,“这就是苏县长,来,夕红,我们共同给苏县长鞠一躬,感谢他细心安排!”史陈二人真的给苏东海鞠了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苏东海慌忙搀扶起他们,“不必客气!”
下面掌声雷动。
钱其铁依在破旧的沙发中,目光泛散呆滞,不断打着哈欠,大烟瘾又上来了,他的两只手象两条小蛇,灵巧伸进两个口袋中,狂抓半天,最后把口袋翻过来,“不对呀,我记得还有一块福寿膏,怎么不见了?”家里这会儿没人,史春铃这会儿不在家,在饭馆中给人端盘子,要到夜里九十点钟才能回来,他完全靠她养活着,知道挨不了多会儿,这大烟瘾就上来了,如果不及时抽上一口,就会象被千万只虫子咬一样难受,它在哪里?在抽屉中?它不敢确定,找找看,说不定还有存货,他慌慌张张跑过去,拉开抽屉,里里外外扒翻找,“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记着有,是不是让那个娘们给老子藏起来了?藏起来了,一定是这样的,破腚的女人,找抽的货!”
史凤琳和陈夕红从汽车上下来,卫兵关了车门,司机从另一扇门出来。
“就这儿吧?”史凤琳不敢确定。
“不会是搞错了吧?这么破旧?这儿能住人吗?”房子低矮破旧。陈夕红弯腰,冲门喊一嗓子,“有人吗?”没有回应。
正好门前有个挑水的壮汉从那里经过。
“哎,小哥,这是钱其铁的家吗?怎么没关门,也没有人?就不怕被人偷?”史凤琳拦住挑水的小伙子。
小伙子放下水桶:“就是!偷?偷什么?一个大烟鬼子家能有什么?他在家,多半睡着了!要不不会不吭声!”
“他家里没有其他旁人?”
“孩子们都独立了,谁也懒得管他们,不管给多少钱,全让他抽掉了,这就苦了春铃嫂子,还得到饭店给人端盘子养活他,没办法,他完了!”小伙子挑上水,走了。
史凤琳进去了,屋子里一股发霉的味道,让他反胃,想吐:“有人吗?有人吗?”一边喊,一边四下里打量,确实没有看见人。
“你……你找谁?我跟你说,我没有钱,这东西太贵了,我吃不起,上次先赊欠着,改天……”他头也不回,在翻箱倒柜。
“你这浑蛋!”史凤扬气得咬牙切齿。
“没钱就是没钱,我媳妇在挣着呢,你现在要不着钱,骂就骂几句,我不生气!有了钱一准还你,别催命鬼似的,我钱其铁也是……”
史凤琳想不到妹妹这么多年,活成这样,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抓住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是几个耳光,“你这混蛋,就是作死!”
钱其铁被打懵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扔到屋外地上,刚想爬起来,就被飞起一脚,踢出老远。
“凤琳,你干什么?”
“这种败家玩意儿,你不狠狠削他,他就不成气候!”史凤琳正准备再打,被陈夕红拖住,“这混蛋,让我妹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轻饶不了他!”
“你打死我,有种你就打死我!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早死早托生!”干瘦的脸上,溢出残阳一样嘲讽的笑容。
“你他妈的还是男人吗?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不就是仗着手中有权吗?现在管起你妹妹来了,我们最困难时,你在哪儿?我们都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哈哈……”
“枪给我,我毙了他,这杂种,吃人饭,不拉人屎!”他冲过去扯挂在卫兵脖子上的枪。
“特派员,你冷静!对付这样的人,干脆通知廖局长,把他关监狱中得了,省得他再祸害人!”卫兵攥紧史凤琳的手。
“凭什么,我又没犯罪!你们要这样,我一日三餐可就不愁嘞!”他甩了一下肮脏的长发。
“你,你……你给我等着,我妹妹真是眼瞎,当初怎么找下你个败家玩意儿!”史凤琳气得浑身哆嗦,用右手食指着地上瘫坐的钱其铁,不断点着,气结到无语。命运是什么,怎么会开这样玩笑?想一想黄兴忠,在地上跺两脚,一言不发钻进汽车里。
“她眼瞎,算她倒霉!”
第二天早上,黄兴忠改了主意,没让刘中天去,而是让达子赶着车,拉上陈梅梅,要一起去焦原,因为有件事,如鲠在喉,陈梅梅耷拉着脸,说不舒服,不想去,达子伶俐把酒放前头,把枪包好,横着放车后辕,放了草,放了席,还搁床小被子,就等着太太老爷出来,可他们一时半会儿就是不出来,达子就坐槐树下等,抓耳挠腮,象只猴子。
“你怎么啦?”黄兴忠涎着脸,想用性感的小胡子,去蹭陈梅梅大胖脸,平时,陈梅梅如果发个小脾气,使个小性子,用这招,准行,这回倒好,嗅到他的气息,陈梅梅就爬起来,躲开了,“嘿,牛上了,你到底怎么啦?”
“你就不解释那些疯言疯语?”
原来坎在这儿,“我解释什么?达子是我在去龙泽县城路上拣的,当时,不到两岁,许是从家里走丢了,许是别人其他原因,放路上,怎么啦?这么多年,你对自己没信心?”
“可是别人都说……”
“你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我?我们都恁大岁数了,马上抱孙子了,怎么还想这种龌龊事?怪不得这两天,脸不是脸,腚不是腚,问题出在这儿,告诉我:谁吃饱撑的,没事在那儿嚼舌头?走不走?”
“你自个儿去吧,这气还没顺过来,等下次吧!”
“女人永远头发长,见识短!走了,家里有什么事,多和管家商量!”黄兴忠背上准备好的褡裢,登上台阶。
夕阳挂在天上,霞光成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写意的天,栽在心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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