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舍并不十分华丽,床榻桌椅,乃至日常用具都是一式双份,窗外可见竹影深深,极为幽静。
关上房门的时候,谢苏才想到,今夜他怕是又不得不与明无应同屋而住,好在房间里是两张床榻,免了他许多尴尬。
转身时,却见明无应对着他一挥手,扬起湿了大半的袖子,是方才缸中白鱼跃动,鱼尾拍出来的水花溅到了。
明无应坦然道:“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衣袖沾湿,用个术法弄干就是了。
谢苏念头一转,就听到明无应似笑非笑道:“既然扮作个投机取巧的假修士,怎么好随手就用术法,谁知道这观中有没有什么禁制,还是说……你很想看我在你眼前换衣服,是不是?”
他伸手便移向自己衣襟,片刻没有耽搁,谢苏扫了他一眼,走出房间,回手将门关上了。
用的力气大了些,木门吱呀一声响。
随后是明无应的一声笑。
谢苏忍无可忍,抬脚便走。
廊下清风徐徐,竹影轻轻摇动。他一时不想回去,便沿着廊下走远了些。
天清观占地广阔,在修建之时似乎也格外用心,内一层的许多净室是为达官显贵备下的,外一层则向金陵城中的寻常百姓开放门庭。
天清观本就香火极盛,自从长公主在观中得仙人入梦,了多年夙愿,这金陵城中许多求子心切的夫妇便都涌来观中,跪在祖师像前诚心祷告,求一支黄鹤衔珠。
且求得此菊归家的夫妇之中,竟真有不少人得偿所愿。
一传十十传百,天清观更是门庭若市,就连街面上寻常的金色菊花,售价也是水涨船高。一时之间,天下菊花尽入金陵。
谢苏行至一处缓坡之上,见大殿前香火入云,摩肩接踵,忽然想到,这金陵城中看不到几个明光祠,大概也是因为有天清观在此。
毕竟进入明光祠祝祷的都是修士,求的是修为进境,人道合一。
然而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人们求的是加官进爵,财源广进,家族繁盛,人人都想得上天眷顾,能够心想事成。
谢苏自台阶走下,穿过一处花圃,嗅到一股清淡的药香,见前方一处院落有小门通向街上,院中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又有数名天清观的弟子穿梭其间,开方抓药,便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了。
天清观在金陵城长盛不衰,靠的不只是虚无缥缈的真神庇佑,还有实实在在的一些好处。
城中的穷苦百姓没有钱财延医问药,便可来天清观中医治,分文不取。
二十多年前金陵瘟疫席卷,死人无数,而逃入天清观的百姓却都活了下来。
其中更是有许多幼童,父母亲族都在瘟疫中死绝了,若不是受到天清观的庇佑,决计活不到成人的时候。
这座小院落临街,院中设下不少铺位,供病患之人服药休息。
那几个观中弟子手脚麻利,做事极为条理利落,望闻问切,十分专注。廊下一排小炉熬煮药汤,炉前各有一名童子看顾。
谢苏看了一会儿,从那几名弟子之中辨认出一个身影,心念一动,走入院中。
候诊的百姓排成队伍,谢苏缀在最末,等了片刻,在天清观弟子的指引下,走到了一张桌案之前坐下。
谢苏长相俊美,自打走进这处小院,就有不少候诊或是等待服药的百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然而案后那位医者仰头靠在椅上,双目微阖,像是睡着了一般,全然不曾看他。
谢苏将手腕搁在了脉枕之上,那医者仍然没有睁眼,只是伸出右手三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指腹压住他的腕脉,才只一刻,那医者顿时睁开双眼,不敢置信一般大喊道:“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她的喊声真挚磅礴,石破天惊,吓得旁边两个天清观的弟子眼皮一跳,略微不满地看过来。
谢苏却只是莞尔一笑。
“小神医,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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