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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云被他看得难受,晃晃手里的纸包:“东西……”
尹醉桥不响,那两道视线总归还是收拢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艰难地转过身,朝房间深处走去。
“啊……欸……”枯云连忙想喊他,叫了好几下尹醉桥都是充耳不闻,什么都不说,只管走自己的路。他的身影左摇右晃,恰让枯云发现了屋里唯一的一点亮光,那是从一张矮桌上放着的油灯中发出的,绿豆似的一粒,纹丝不动地浮缀在墨团般的黑暗中。借着这点微弱火光,枯云发现了屋里的一个小柜子,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走到柜子边上,才要将手里的纸包放下了事。尹醉桥骤然开腔,道:“关门。”
枯云遂道:“这东西是给您的,我放下就走。”
尹醉桥已行到了油灯旁,他伸手拨弄灯芯,火苗窜高了些许,照亮了矮桌下的一张烟塌。尹醉桥扶着烟塌坐下,依旧说:“关门。”
枯云不愿在此地多做逗留,放下了纸包,道:“东西给您放在这儿了,我先走了,一定不会忘记给您关门!”
他人才转过半边,身后便传来哐啷一声,枯云还以为是自己拂倒了柜子上的什么物事,赶紧回头查看,可柜子上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正纳闷,又是两声巨响,枯云循声望去,原来是尹醉桥正抓着手杖不停敲打脚旁的一个铜盆子。这铜盆颇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相貌,枯云眨眨眼,客气地说:“我给您找您府上的佣人来,您有什么需要暂且等等。”
尹醉桥看着他:“会烧烟泡吗?”
枯云摇头,人往后退。尹醉桥用手杖将铜盆推远了,他道:“那那包东西你给我拿来。”
枯云应了声,找到那纸包给他送了过去。尹醉桥从烟塌上摸出杆大烟枪,又吩咐他:“打开了。”
枯云见他行动确实不方便,乖乖给他解开了纸包,那纸包里头是黑乎乎的鸦片烟,枯云闻不惯这股子芙蓉味,皱着鼻子别过了头,在衣服上擦擦手,还是那句话:“我给您找人来。”
尹醉桥在烟塌上躺好了,幽幽说:“老爷子死了,一府的人忙他的事还忙不过来。”
枯云闻言,抬眼看了看他,靠着几个软枕头卧在烟塌上的尹醉桥比先前更为孱弱苍白,仿佛是个纸片人,只有将点着的福寿膏投去给他,他这个纸人才能燃烧起来,才能化身成一团火堆,叫世人知道他还拖着几口余气,一点残命活着,若是离了这点火源,他不过是地上的一片纸屑,谁也不会多瞧他一眼。
又念及他如今已是父母双亡,这天还是他父亲出殡之日,枯云动了恻隐之心,他咬咬嘴唇,对尹醉桥道:“那你和我说要怎么弄吧,我试试。”
尹醉桥将烟枪搁在了桌上,拿出盒火柴递给枯云,往边上一指:“烟灯在那里,你先拿来,点上。”
枯云手脚麻利,很快把烟灯给点上了,可他心里却直犯嘀咕,本就是干个跑腿的活儿,怎么忽然成了大烟馆里的听任差遣的小厮了。他又看看尹醉桥,他的形容样貌确实可怜凄惨,枯云心道,罢罢罢,与人为善就当是积了点阴德吧。
他正照着尹醉桥的指示烧炊小半块鸦片,这活计他第一次看,烧得很谨慎也很专注,尹醉桥兀地问了句:“你就是黎宝山新养的小兔子?”
枯云不爱听这个字眼,手一抖,嘴上说:“我是他的朋友。”
尹醉桥冷冷看他,见他匆匆忙忙将烧到半途的大烟直接往烟窝里塞,抓起了手边的拐杖就往枯云腿上招呼。啪一声下去,枯云一惊,跳了起来,瞪着尹醉桥:“你干吗??”
“烟还没烧好,塞什么塞?”话没说完,尹醉桥伸长了胳膊又要来打他。枯云急眼了,他一来不是尹公馆里的下人,二来好心好意给他点烟灯,烧大烟,拿他当大爷服侍着,怎么还落得个要挨打挨骂的份?枯云气急败坏和尹醉桥理论:“你怎么乱打人?讲不讲理?!”
尹醉桥坐了起来,面色,眼神,声音皆是冰冷:“你不是说你是黎宝山的朋友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黎宝山的朋友有讲理的人吗,干得不都是不讲理的勾当?”
这个病蔫少爷冲他发脾气就算了,还埋汰起了黎宝山,枯云咽不下这口气,回敬道:“再不讲理也比你讲理!你阴阳怪气对我发什么火!”
尹醉桥似是想反驳,嘴巴张开了发出的却只有咳嗽声,枯云懒得管他,把手里的烟枪扔开了,转头就走,可待他到了门口,那本还咳得震天动地的尹醉桥此刻却没了声音,枯云不知怎么想起了尹鹤说过的大公子吐血的事。他一抓耳朵,回头看了眼烟塌,屋里太黑,一眼扫掠过去只能模糊看到尹醉桥整个人趴伏在烟塌上,身体已不见起伏。枯云慌了,这人要是被他给一句话噎死了,尹老爷的棺材还没出门这就又要准备一具棺材!枯云急忙过去连抓带提的把尹醉桥给扒拉了起来,他低头看他,尹醉桥也正睁着眼睛看他。他人没事,嘴角,烟塌上也未见半点血迹。枯云松了口气,正想把他扶好了,尹醉桥却突然发狠,将他一把推开,枯云始料不及,摔到地上。他彻底傻眼,可他的思维却忽然很清晰。
“我问你,你和黎宝山是不是有过节?”枯云问尹醉桥道。
尹醉桥摇头,面有疑惑,枯云又道:“那你就是想对谁发脾气就对谁发脾气?”
尹醉桥嗤笑了声,不响,撑着烟塌坐了起来。
枯云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金钱让他过上了优渥的生活,他在往来进出,交朋会友时看到的永远都是笑脸,感受到的永远都是欢乐和气,即便遭遇了阿宏的情感欺骗,但枯云并不觉得阿宏是个坏人,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存好心的人,一个骗子,再者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对枯云曾经的照料不假,而且这点挫折很快就被更多的舒适安逸抹平。若不是这个尹醉桥,他就快忘了人世间还有可以无缘无故对人很坏,坏得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人存在。
别人对他好,对他笑,这让他高兴,他自然也会露出笑容,表现出友善,可有人不明不白地对他坏,他凭什么还要对他客气,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枯云一拍裤子,将先前掉在地上的烟枪踢远了,尹醉桥皱眉,气愤道:“你干什么?”
他激动地咳了两声,枯云再不理会,木着脸往外面走,尹醉桥又在他身后敲打那铜盆子,枯云一烦一气,回过去拿了那铜盆子就跑。他这才要跨出尹醉桥的房门,没成想,和一身丧服的尹鹤撞了个满怀。枯云在尹醉桥那儿不但受了惊吓害了怕,又被打被污蔑,他是恼羞成怒,一脸的不痛快,孰料尹鹤不知为何亦是火气冲天,目露凶光,两个嗔怒的人撞到一块儿,枯云鼓圆了眼睛,喝道:“看着点路!”
尹鹤早先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两颗眼乌珠仿佛是要弹出眼眶,他也很生气,挥舞着手上的一堆文件纸,厉声道:“你让开点!”挤开了枯云就冲进了尹醉桥房里。枯云被他撞疼了,骂骂咧咧地将铜盆摔到地上,揉着胳膊,脸都气白了。他剜了尹鹤一眼,却看尹鹤风风火火冲到尹醉桥跟前,将手里的文件一扬,抖索着声音质问尹醉桥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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