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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松回身问:“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酸秀才闭目摇头惋惜道:“想那护国将军多少的盖世无双,到头来却将杀父仇人严贼的心腹亲信莫九龄之女纳为如夫人,又对她宠爱无比,在将军府中为她用黄金万两盖了个藏娇小楼,即便是三更半夜,那黄金楼也亮如白昼;自然那位如夫人的风头也直盖正头的将军夫人——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也,唉!一世英雄竟然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唉!可见这‘女色’二字害人匪浅——”
酸秀才且说且叹,面上的神情俨然已痛心疾首得不像话,但两只小眼睛中闪烁的却是十二万分的艳羡之光,话语间也分明难掩陈年老醋般的酸味儿。
莫松于是放了心。次日,干脆连集市上的小生意也不要了,只在家里喜滋滋地吃着小酒,坐等过两日京城来人接——自己无甚心机头脑,小生意是做够了,还是去将军府为二小姐阿娇当差的好。
午间,将军府便有人来了。来的不是周将军派来的人,而是从前的老熟人——二小姐身边的武姨母。武姨母也来不及与他两个叙旧,忙忙拿出一包银子,惶惶然地与他说道:周将军虽娶了咱们阿娇做如夫人,但心里却又记恨莫家的人,凡是遇着一个,必定想方设法骗到府里杀掉。阿娇虽为他所宠爱,心内却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幸而此番欲杀他一家四口之事无意被阿娇得知,阿娇念他夫妻两个从前服侍父亲及阿宝多年,便冒险来知会他一声,若想活命,须尽早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莫松吓得冷汗淋漓,竟忘记问为何阿娇与武姨母至今还好好地活着。幸而家里除了前日周将军所赠银两以外并无值钱的家当。当下收拾细软,带上梅子与两个儿子,与武姨母辞别后,一路往南,逃命去了。
过两日,长安来禀报,说去接莫松时,他一家四口竟然不知去向,向村人打听了一番,说是有人看见他一家四口往南去了。锦延想了想,苦笑道:“他大约是怕受莫家的牵连。罢了,由得他去了。”
阿宝自有身孕后,性子暴躁许多,动辄上火,身上脸上发的疙瘩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这日又央求桑果给她烧些辣的菜吃吃,桑果笑道:“我听人家说酸儿辣女,你这胎只怕是个小小姐。”
阿宝嗤道:“你懂得倒多!你与你四哥到底怎么说?你自己若是勾引不到,不若我求了他将你的四哥赏给你。”
阿宝既然不承认自己是锦延的小老婆,自然也不愿意称锦延为夫君相公当家的,整日里还是“他”来“他”去,“他”听到生气时,她便又锦延哥哥长锦延哥哥短地胡叫,是以锦延对她也无可奈何。
桑果听了这话很是扭捏了一番,因为脸黑,也看不出红了没有,半响又恼羞成怒道:“说话没正经!我一辈子做老姑娘也不用你管。”
阿宝吃辣上了火,想起莫夫人未能与爹爹合葬一事,心里生气,便要去找阿娇理论。及至到了阿娇处,见她门口倒了好些药渣子,满屋子里也都是药味儿,一问,才知道阿娇已病了好几日,已有两日未曾下过床了。武姨母见阿宝过来,亲热得不得了,拉着她嘘寒问暖,又叮嘱她小心身子留意肚子,说了一大通,才放她进里间看阿娇。
阿宝这才想起阿娇的娘亲也是武姨母的亲姐姐,若是说起这事,不仅阿娇,便是武姨母也要得罪,于是心里暗暗改了主意。横竖人家母凭女贵,阿珠都不出头,也轮不到自己跳出来;再者,若人死后果真地下还有知,以莫夫人的手段,怕十个阿娇的娘亲都敌不过,因此只好请莫夫人自己去收复失地了。
阿宝进了里间,却见锦延也在,正执了一卷书坐在阿娇的床头看。
这两年为着阿娇的病弱身子,锦延的书房中添了好些医书,他时不时地拿出来翻一翻,这些阿宝也都是知道的。
阿宝便问阿娇的身子如何,阿娇本来半闭着眼歇着,听她过来,挣扎着爬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终于来看我了。”
阿宝见她面色竟然憔悴得不成样子,也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么?”
“不过还是老样子,反反复复,”阿娇叹了一口气,又眉目含情看向锦延,娇声笑道,“你放心,为了他,我也不能轻易死了。”
阿宝也瞄了锦延一眼,当即点头附和道:“你没事最好。否则,他第一个要伤心死。”言罢,嘿嘿笑了几声。
锦延飞快地瞪了阿宝一眼。
外头武姨母泡了一杯菊花枸杞茶,用托盘端进来给阿宝,问道:“可是又吃了什么发物脸上竟发了这许多疙瘩。回去也叫桑果多煮些冰糖雪梨与绿豆汤给你吃。”
阿宝接过茶杯,只默默地吹里面的一朵朵的小菊花,一句话也不肯说。武姨母见这三人都默默无言,心中纳闷,便无话找话与阿娇笑道:“你还记得么?阿宝从小儿只要一吃错东西,脸上就爱发疙瘩,好不好还要发的满脸都是,这几年没怎么发过了,以为好了,没想到又发起来了。我记得从前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她脸上发了——”
“姨母好生啰嗦!我如何记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也叫你不要再提!”阿娇骤然发怒,气得面色涨红,不顾武姨母满脸难堪,闭上眼睛道,“我累了,姨母你出去吧。”
阿宝便也随了武姨母退出来。武姨母放下托盘便双手捧面痛哭出声。
锦延本想随着阿宝出来叮嘱她几句话,不想袖子被阿娇扯住,只得又重新坐下。
阿宝临出屋子时,轻轻回首看了一眼。
锦延坐在阿娇床头,一只手被阿娇紧紧攥在手中。他则小心地为她掖被子,又面色温柔、言语带笑地说了几句什么话,阿娇一展愁颜,对他无声娇笑,又拉过他的另一只手,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缓缓闭上眼睛。
阿宝在门外不由得怔了怔,心底悴不及防地生出一阵细碎的痛疼来,也顾不上劝解武姨母,等不及桑果来扶,几乎是逃也似地回了渡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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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阿宝(五十三)
阿宝的身孕才满六个月时,漠北一带因屡有匈奴来犯,不能平伏。皇帝震怒,决意亲往征讨,又钦点护国将军周锦延伴驾西征。
锦延临去前,与阿宝道:“此行少说也要两个月。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委实放心不下,这两个月不如去阿娇那里住着,让她照看你,可好?”
阿宝听了他的话,半响方轻声道:“她自己都要别人看顾,如何还能顾得上我?我不去。”想了想,又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言罢,转过身去,发起了呆。
阿宝还像从前一样爱说爱笑,只是无人时却常常发呆。有时一个人坐在渡月亭上,一坐便是半天,性子比之从前,竟是安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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