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这龌龊肮脏的船上极不搭调,仿佛一团雪落入煤灰里似的。
少年冷笑:“我说得难道不对么?瞧你们守备松散,若我是玉鸡卫,今日只消走进营中轻轻几弹指,便能教雷泽营覆灭。玉玦卫能教得你们这群孬种出来,想必其人也是个大孬种了!”
兵丁们果真怒不可遏,觌面辱没玉玦卫,便似揭了他们逆鳞一般,怒吼声此起彼伏:“教训这贼脑瓜壳儿!”“哪来的野小子,打折他两腿,教他来含老子的鸡公!”
银面人微笑,悄声与那少年道:“这激将法果真是妙。”
少年回瞪他:“师父,这引火烧身的活儿,往后还是你来干的好。”
雷泽营军士们怒不可遏,纷纷操戈执剑,围将过来,往那少年身上招呼家伙,然而那少年仿佛浑身生了眼一般,身形鬼魅,教兵丁们招招落空。他后撤几步,略一扬手,袖里便蹿出几道电抹般的黑影,原来是藏有臂弩,镞头圆钝,打在人身上却极痛。几道尖削啸声过后,军士们乌七八糟地横倒,雷泽营里哀声一片。
言信看得神飞天外,怔怔地叫道:“你、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少年收了袖弩,说:“是你们的爷爷。”
银面人道:“我是你们爷爷的师父。”军士们皆凸着一对怒火中烧的蛙眼看他们,银面人才笑着指那少年道,“方才已说过,咱们是玉玦卫的故识,因在蓬莱遭谰言诬陷,无处立锥,便欲来投奔她麾下。他是我的弟子,名叫楚狂。”
既是要寄人篱下,按理讲是要低人一头的,可这小子竟一来便给他们使了个下马威,雷泽营将士们义愤填膺。有不服欲上的,却尽皆被那叫楚狂的少年打得屁滚尿流,节节败退。楚狂虽不擅拳脚,可近身发弩、撤远了即引弓,动作皆干脆爽利,发箭从不失准头,兼之他是个十足的湫隘猾头,下手也不顾正大光明,雷泽营里竟无人能奈何他。于是他与那银面人大摇大摆地搬了铺盖,住入了营中。
夜里围坐在竹笼火边时,军士们一个个怒眉睁目,摔杯掷碗,“那含鸟猢狲!年方十五,嘴头子竟这番尖辣,将咱们都瞧看不起!”有人恼道,“瞧那厮的白生生模样儿,就当在南院里作个卖屁股小唱儿,待老子赢了他,便日日入他个爽!”
“既是玉玦卫大人的部属,又怎能教她的名头蒙羞?弟兄们,明日皆拿出看家本领,将他打个连滚带爬!”
船中吼声如狼似虎,仅隔一层薄板壁的舱楼里,楚狂与银面人正在吃酒。
楚狂放下瓷杯,道:“师父,都怪你,又有人惦记上我屁股了。”
银面人笑道:“怕什么!你连饿狼都斗得过,还惧人么?”
少年神色无虞,低头吃一口酒:“若这样能教他们长点志气,不愧对玉玦卫,我扮这黑脸也算是值当了。”
于是翌日午时,雷泽营众军丁果真寻上门来,脚步砰訇,气势汹涌。银面人与楚狂恰在船外的一处支起棚子,将用雨水养蓄的鲤鱼捞起,生火烹蒸。将鱼切开口子,往里头填入肥羝肉、几粒清香扑鼻的莲子,佐以菽酱一勺、冬葱两颗、姜根一片,便得一道鲜香酿鱼。楚狂馋涎大动,一面剥莲子,一面猴急地在蒸笼前踱来踱去。
半炷香后,银面人揭开笼盖,即有一股腾腾热气飘来,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有些‘龙女一斛珠’的意思了。”这是传闻里九州的一道名菜,鱼中放莲子,咸鲜味美,然而毕竟是个传说,两人皆没吃过,只得按自己法子来做。雷泽营军士们见了这一幕,皆食指大动,然而毕竟记得自己前来是为何事,当即大声怒吼道:
“两只竖獠,还有心思吃鱼?看爷爷们不把你们打个屎滚尿流,捉去喂鱼!”
楚狂正在一旁埋头剥莲蓬,闻言抬手一扬,指间里蹿出几道黑影,敲倒一众兵丁。众军士头角肿痛,狼狈爬起,却见他抛的不是莲子,而是铁蒺藜。楚狂飞箭、核子钉连发,疾风骤雨一般,教他们寸步难行。楚狂桀桀狂笑:“我暗器本事不在行,可还未引弓,就将你们杀个落花流水了。回去再练几年罢!别羞辱了玉玦卫的名声!”
于是雷泽营军士们脚步乱刮,夹尾而逃,然而逃回营中,彼此一讲那新来的小子的事迹,一个个心头火燎,义愤填膺。有人大骂:“他娘的,老子不信练上十年,还不能教这小猢狲跪地而爬!”
夜深人闲时,兵丁们从地柜里爬出,摸到艉楼上。趴在门外,从板隙里偷觑楚狂。楚狂总是不睡,垂眼凝神调弄着木筋角胶,眸光寂然地制着弓,脸庞净秀,似以鸾飘凤泊的笔画勾就。兵丁们一面对他恨得牙痒,一面又禁不住嘀咕:“这小子究竟是何来头?”
他们觑得楚狂夜夜在舱房里制弓,砸牛筋,煮鱼鳔胶。然而待弓制成,楚狂每每试拉,却总会教弓弦绷断。楚狂纳闷,将那弓翻来覆去地看,嘀咕道:“奇了,是胶未干透,竹材太次,还是我砍斫弓干时未循纹理?”
军丁们看得瞠目结舌,方知这厮与他们对阵,皆未出全力。一时间人人心里针扎样的难耐,纷纷散去船下操练去了,个个发愤忘食,不愿再在楚狂面前当熊包。
待军丁们散去后,坐在角落里的银面人才笑道:“这激将计策,会不会太过了些?”
楚狂道:“我方才说的话倒不是演的。师父,我是真觉困惑,为何我贴的弓皆会被拉断?”
银面人道:“是你气力太大了。先前为救你性命,我下了一剂狠药,吃了那药后,你的膂力便长了不少。”
“是那漆黑古怪的肉片么?”
“不错,那便是‘仙馔’未炼得时的模样。因炼制‘仙馔’常需十数年功夫,且只有仙宫有法子炼成,我便只得凑合着用这药了。服食此物,确是后患无穷。”银面人道,“楚狂,你会怨我么?”
楚狂摇头,“师父是我救命恩人,我怎会怨?”他放下弓,道,“但我有一事不解,师父为何要将我送进这里历练?”
“雷泽营军士根底不劣,要对付玉鸡卫,需集众人之力,你往后也有要倚仗他们的时候。”银面人微微眯眼,“尤是在你将那人带出蓬莱天关、再至此地之时。”
师父的话总是十分难解。楚狂也不愿多想,免得头痛,他只是淡淡道:“现下他们便似散箭,若不张布射鹄,鬼知道会射到哪儿去?只有树起我这靶子,他们才会拼力操练。”
说着,他放下弓,走出舱室之外,跃上阑干,向楼下兵丁喝道:
“忤窝子们!”
兵丁们抬首,见是他在发话,纷纷眼里喷火。楚狂扬眉笑道:“咱们五日后分个胜负,谁能赢过我的,我给他吹箫。”
他做个手势,眼里带着钩子似的,春光骀荡,无限旖旎。兵丁们面面相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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